楔子
「討厭,你居然比人家早嫁人,嗚嗚嗚……」
教堂裡擺放雜物的小房間成了新人們整裝休息的地方,吳潤難得素顏穿上西裝,本來還開開心心打算對老朋友損上兩句,卻在開門看到方立國的臉後噴淚大哭。
喜悅、激動、感傷,太多太多的情緒瞬間交錯,交錯成收不住的淚水。
同樣因為性向被家人捨棄、同樣為了生活不得不半工半讀成了專科夜間部的學生、同樣在寂寞的催化下走入同志酒吧,最後竟促成了兩個人至今快滿二十年的友誼。
被愛傷害的兩個人選擇了不同的路,一個依舊在挫折中勇往直前追尋真愛,一個則大喊只要砲友不要愛情,就像他們一個成了酒吧老闆,另一個成了踩在生死線上救人性命的消防隊隊員。
「阿潤,謝謝你。」方立國非慣用的左手輕輕勾著吳潤的脖子,真摯道了句他早該表達的感謝。「謝謝你的友誼、你的陪伴,讓我這些年沒有放棄自己,即使在我最消極沮喪的時候,所以謝謝你……」
一身白色西裝的方立國,右臂上還綁著固定用的石膏和醫療吊帶,吳潤紅著眼眶豎起中指,罵道:「幹!謝什麼謝啦?想害人家一路哭到婚禮結束嗎?不過這身白色西裝,真得很……很漂亮……」
男同志的婚禮上,也許有人願意像女孩子一樣穿上新娘子的白紗,卻有更多人選擇一身全白色的西裝──象徵愛情,也象徵幸福。
何辰浩從旁邊遞來的衛生紙,被吳潤不客氣搶去擤鼻涕擦眼淚,然後換了表情兩手扠腰哈哈大笑:「哈哈哈,你這個被捅屁屁的大叔果然是穿白色的『新、娘、子』,記得要把捧花給人家喔!否則下次就不准你去人家的店裡喝酒。」
方立國把頭一揚冷哼了聲:「哼!那小子今天也穿白色西裝
,他一早拿到新娘捧花後就不肯撒手,想要捧花沒問題,你自己想辦法找他討去。」
「什麼?」吳潤用手捧著臉頰,表情驚訝:「人家還以為按摩棒小弟是穿黑色的新郎西裝。」
「哼,我不准他穿,他敢穿嗎?」方立國挑眉,對二十年交情的老友回嗆。
「你、你們居然、居然……」吳潤不知為何竟抽氣連連,一邊說還一邊挪動兩腿遠離何辰浩。
「只是件衣服而已,有必要嚇成這樣嗎?」方立國不爽地哼了哼,說:「這件白色西裝穿在我身上超帥的好嗎?小何你來說,這娘娘腔見鬼似的表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潤甩頭瞪著自家酒保,用眼神威脅他閉嘴。
無奈眼神威脅還是晚了半拍,方立國才問完話,何辰浩便聳著肩膀給了答案:「我跟老闆對賭,如果兩位的西裝都是白色,老闆就得給我他家的鑰匙外加一整天讓我吻到爽。」
「喔?」方立國的眉毛挑高、挑高、再挑高,笑得邪惡:「怪不得有人一直在意我的禮服顏色,原、來、如、此、啊!」
「……」豎起的中指,從方立國的臉上移到何辰浩的面前。
叩叩!
敲門聲打斷方立國本想多損老朋友幾句的話,隔著門板傳來齊開明的聲音。
「立國你快點出來,我要讓你見一個人。」
「誰?」
「你出來就知道了,快點。」
「真是,催催催,就知道催,當我是動物園的企鵝還是大熊貓,見客見得沒完沒了嗎?」
嫌棄的語句藏不住嘴角染上的笑意,也不管小房間裡的兩個人會不會被自己的幸福閃瞎,轉動手把推開門走了出去。只是方立國前腳才剛離開,小房間的門就被一八九公分的何辰浩用身體擋住。
「走開,我還得去當伴郎。」雖然他更想穿白色禮服當伴娘。
「鑰匙。」身高一八九的人攤開手掌,笑著對吳潤討著他應得的獎賞。
「等我過幾天有空了,再去幫你打備份鑰匙。」
「鑰、匙!」何辰浩依舊微笑,只加重語氣重複不變的兩個字,顯然不吃某人拖延戰術,順便加上一句:「我們賭的是『你家的鑰匙』,我有說是備份鑰匙嗎?」
「什麼?」不是指備份鑰匙嗎?
「不是。」相處多年,都能從吳潤的表情看出他腦子裡在想什麼。「願賭服輸,老闆不會是想耍賴吧?」
「嘖!」撇嘴,從西裝褲左側口袋掏出一大串的鑰匙,說:「鑰匙給你,可以讓路了嗎?」
「還少一樣。」
「少哪樣?」
「這樣……」何辰浩彎下腰,輕撫吳潤的耳廓吻上一七五公分的壯碩大叔,五秒後鬆開脣瓣,「說好讓我一整天吻到爽,一天有八萬六千四百秒,扣掉這五秒鐘你還欠我八萬六千三百九十五秒的吻。這八萬多秒的吻,我會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向你慢、慢、討、回。」
手指,揉著發燙的耳朵。
臉頰,也升高了溫度。
一七五的大叔推開一八九公分的擋門板,紅著臉走出讓新人整裝休息的小房間,教堂裡縈繞著悠揚的音樂,身為新人的齊開明正握著捧花,在齊家爸媽的陪同下戰戰兢兢踏上紅毯,踏上象徵人生另一個階段的紅色地毯,走向他的愛人。
走向,他將攜手共度的伴侶。
 
 
 
 
第一章
『這孩子真可憐。』
『有這種父母,太可憐了。』
『唉,可憐哪……』
從小,這樣的聲音就像循環播放的單曲,一遍一遍從四周傳入耳裡,像提醒、更像諷刺,提醒他是「可憐的」、諷刺他除了「可憐」和「值得被同情」外,沒有缺點,沒有優點,什麼都不是。
母親這個角色,在他上小學那年從此消失,就像缺席的演員留下其他共演者站在缺了人的舞台,對著空氣尷尬唸著劇本上本該一問一答互動熱絡的臺詞。
對母親,想嗎?
最初,很想很想。
後來,不想想了。
因為無論怎麼想,媽媽也不會回來,所以,不想再去,再去想了。
對母親,愛嗎?
最初,很愛很愛。
後來,不想愛了。
因為他開始明白,明白母親逃離的不止是會吸毒打人的爸爸,也包括自己。對一個不愛他的人,他又何必,何必去愛?
對母親,恨嗎?
最初,不知道。
後來,依舊不知道。
因為母親消失的時候他還太小,小得還不知道人的感情裡還有這個選項。等到知道後,也不想在選項的空白框框裡打勾,既沒有愛,如何說恨?
他只要知道,在別人說你可憐的時候不要說話,這樣他們就會覺得你默認了自己是「可憐的」,也默認他們認定你是「可憐的」,然後他們會給你糖果、給你麵包、帶你去吃東西、送你衣服穿、會摸摸你,甚至偶爾也會……抱抱你……
 他只要知道,在爸爸「正常」的時候可以得到很多,也可以提出很多任性的要求,比如去遊樂園、比如吃冰淇淋、比如和爸爸一起睡在舒服的床上,甚至可以聽到爸爸說「辰辰,爸爸愛你」。
他只要知道,在爸爸「不正常」的時候,抱著肚子和頭,這樣落在身上的拳頭或用腳踢在身上的力道就會沒那麼痛。他只要知道,假裝自己是聾子,這樣就什麼也聽不到,聽不到爸爸罵媽媽的話、聽不到爸爸罵其他人的話、聽不到爸爸罵自己的話,也就聽不見爸爸要他去死、問他怎麼還不去死的話……
他只要知道,當爸爸拿起白色的粉末用鼻子去吸、當爸爸拿起針筒在手臂和腿上打針的時候,就是他該閉上嘴巴什麼話都不要說、就是他該抱著肚子和頭躲到衣櫃裡假裝自己是隱形人、就是他該什麼話也聽不到,等一切過去、等「不正常」的爸爸消失、等「正常」的爸爸回來的時候……
可是他等到的,卻是爸爸「正常」的時候越來越少,「不正常」的時候卻越來越多;在家的時候越來越少,在監牢的時候越來越多;認得他是辰辰的時候越來越少,罵他賤貨去死的時候越來越多;說愛他的時候越來越少,說恨他的時候越來越多。
於是,他被社工帶去一個又一個的「家」,接納他的人只為了每個月撥入帳戶的津貼,補償他們得照顧一些無人照顧的孩子。雖然有食物吃、有衣服穿、有人陪伴──卻沒有人,愛他。
於是,國中制服穿不到一年他便輟學逃家,帶著偷偷存下的幾百塊逃離他早想逃離這樣的「可憐」。
他,成功離開厭惡的一切,卻也很快為了自由付出現實的代價。
幾百塊,在十二歲的天地裡,很大;卻只能在真正的世界裡,換成三天份的便當。餓了兩天後,他學會跟著街友在垃圾桶裡翻找別人沒喝完的飲料、尋找沒吃完的便當,留意有沒有寶特瓶或掉在地上的銅板。到了晚上,則用店家放在騎樓的舊報紙或準備丟棄的厚紙板充當棉被和床,築出一塊能稍稍遮風擋雨的狹小空間,然後抱著胸口,在路人同情的目光下顫抖度過每一個低溫的深夜。
原來,無論在哪兒,他仍是被「可憐」的那個人;原來,無論躲哪兒,他仍甩不去「可憐」的標籤;原來,何辰浩真得沒有資格,沒有資格被愛。
 
*   *   *
 
七度的低溫,颳起一陣又一陣挾著細雨的刺骨冷風。
凌晨兩點走在街上的人們紛紛攏起羽絨外套的領口,除了一雙眼睛外全被保暖的衣物包裹,呼出的二氧化碳成了團團白煙,最後失去熱度消散空中。
何辰浩蜷縮在騎樓下,覺得自己像隻被恐懼與戒備籠罩的流浪狗,即使在下一秒鐘死去也沒人在乎。從面前經過的人不少卻沒有人為他停下腳步,連個施捨同情眼神的人也沒有,彷彿他並不存在,就像小說裡的透明人。偶爾幾道眼神匆匆且意外地在身上掠過,卻在還來不及抬頭回應前便已消失,繼續邁開腳步往既定的方向前進。
他已經七十多個小時沒有吃東西,既冷又餓,他不曉得自己在等待什麼?等待社會局的人發現他?等待有英雄大俠來救他,就像小說或電影演得那樣?等待也曾擁有過的爸爸媽媽來找他,然後告訴他這幾年的生活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噩夢?
還是,等待死亡?
「歌聲……好好聽……」撐起冷得已快失去感覺的手腳,爬離黑暗濕冷的騎樓,爬到騎樓的轉角。
他知道騎樓轉角外再遠一點的地方有間酒吧,不像別的PUB響著震耳欲聾的電音舞曲、沒有一到凌晨就醉倒路旁穿著惹火的辣妹,也沒有新聞報導中專挑酒醉美眉去旅館一夜情的「撿屍大隊」。只有在大門打開時飄出的爵士或古典樂、只有客人聊天歡笑的聲音,只有來來去去的男人。
「好暖和……」何辰浩把臉探出轉角,遠遠地感受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的溫度。
暖和的不只是能避去寒冷的空間、不只是鵝黃色的光線,更多的是從裡面透出的音樂和笑聲。
「小賤人,下禮拜二我生日,要送我一杯免費的酒喔!」
「去你媽的,你禮拜二敢不過來,姊姊就踹爆你的蛋。」
「哇哈哈哈,小賤人晚安。」
「快滾回去睡覺,你明天還要上班。」
吳潤粗壯的腿踩著金色高跟鞋,拎著垃圾袋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喀喀喀的腳步聲夾雜垃圾帶窸窸窣窣摩擦的聲音,直到看見躲在轉角處的人後,停下所有的聲音。
「你,過來!」
「……」躲在陰暗處的人詫異地瞪大眼睛,下意識轉頭看向背後。
「看個屁啊?說你呢,過來!」踩著高跟鞋的人粗聲粗氣指著轉角處的人,說。
「我?」何辰浩指著自己的臉,詫異反問:「你看得到我?」
那個人居然看得見他?他不是隱形的嗎?他不是不存在的嗎?
為什麼這個人會對他說話?會搭理他?還叫他過去?
「廢話!」
吳潤翻了個大白眼,見對方還不過來,乾脆放下垃圾袋走了過去。鞋跟踩在騎樓水泥地發出響亮回音,何辰浩卻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
「討厭,叫你呢!幹麻不過來?知不知道人家今天穿的是新買的高跟鞋,很扎腳、腳很痛耶!」
兩腳開開兩手扠腰站在何辰浩面前,要不是臉上頂著濃妝穿著一身紅色禮服,否則還真像混黑道的流氓老大。
「……」何辰浩像看到外星人降臨地球的驚呆眼神,直直地看著對方。
「過來,我弄吃的給你。」
第一天發現這傢伙,以為頂多是翹家玩通霄的小屁孩;第二天這傢伙還在騎樓下,他就知道這孩子不是不回家,而是他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看到他,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穿得這麼單薄流浪街頭,碰上七度低溫又不像有錢買東西吃,背後的理由只有一個──低溫、飢餓,甚至死亡的威脅,都比不上「家」帶給他的恐懼,或恨。
既然有人棄養,那他就撿回去照顧,誰都有雨天沒帶傘的時候,誰都有以為解決不了困境的時候,只要有人願意遞出傘伸出手,不就能少一樁悲劇多一份希望?
於是吳潤豪邁抓起何辰浩又髒又臭的手,往對街唯一還亮著燈的酒吧走去。才剛打開門便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從裡面透出,讓何辰浩不由地瞇起眼睛,覺得自己就像在雪夜裡劃亮火柴許願的小女孩,否則怎麼會有食物的香氣?怎麼會有飄著音樂的溫暖?怎麼會有已經陌生多年的……感動?
何辰浩站在吧檯前,低頭看著外星人從吧檯後方變出來的幾道下酒小菜、麵包,還有雞塊薯條……
「……」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也或許他曾經有過,有過這樣一桌子熱騰騰又可口的食物,只是時間太過久遠,遠得連他也分不清楚究竟真有其事?或者只是他幻想出來填充在記憶區裡的一個夢?
「趁熱吃啊!還是這些不合你的口味?」吳潤歪著頭問著遲遲不拿筷子吃東西的何辰浩。
搖頭,滿是髒汙與油脂的臉頰滾下一顆又一顆透明的眼淚,乾得脫皮的嘴脣動了動,說出許久沒使用過的辭彙,說:「謝……謝謝……」
他只想擁有屬於人的溫度,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許他賤得不值得擁有,卻仍在心底摟著小小的希望,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亮一根又一根的火柴,驅走黑暗感受溫暖。
吳潤托著下巴笑嘻嘻地揉亂小夥子被油垢糾結的頭髮,說:「來店裡幫我吧!我討厭收桌子你幫我收、我討厭到垃圾你幫我倒、我討厭洗廁所你幫我洗,答應的話姊姊就天天弄東西給你吃。」
「我可以……留在這裡?」
「當然,除非你不想。」
「我想留下來!」何辰浩目光堅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不過留下來就得幫姊姊做事,願意嗎?」
他不是慈善家,也沒能力像供奉神明那樣免費給小夥子吃住,不介意多照顧一個人,卻厭惡白吃白喝的混蛋。
「願意……我願意……嗚啊……」眼淚,止不住地溢出眼眶,滿是污垢的臉龐多了淚水也多了鼻涕。
媽媽離開的時候,他沒哭;爸爸打他的時候,他沒哭;被寄養家庭冷嘲熱諷的時候,他沒哭;流浪街頭的時候,他沒哭。卻在穿著裙子畫著濃妝、卻在明明是哥哥卻說自己是姊姊、卻在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哭得無法控制。
「哭吧哭吧!把傷心難過,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通通都哭出來。」吳潤走出吧檯,張開臂膀將何辰浩摟在胸前,安慰:「以前的事,你願意說姊姊才聽,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問你。想留下來就得努力工作,哪天你有更好的機會或者想離開了只要跟我說一聲就好。
我叫吳潤,你可以喊我潤哥,不過如果你喊我姊姊我會很開心。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浩……何辰浩……」
「何辰浩。」吳潤認真重複何辰浩的全名,笑了笑,問:「以後我喊你小何好不好?」
「好。」埋在吳潤的胸前的腦袋,用力點了又點。
『這孩子真可憐。』
『有這種父母,太可憐了。』
『唉,可憐哪……』
他,不再是「可憐」或「值得被同情」的。
他,有了溫暖、有了吳潤,有了可以讓他安心的──家。
 
 
 
第二章
「他是誰?」
杜澤瑞才踏進和吳潤同居的住處,就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孔。
吳潤牽著男孩的手從客廳沙發上站起,說:「小何來,這位是姊姊的男朋友杜澤瑞,你就喊他Eric哥吧!」
「E……ERIC哥。」不標準的發音冷漠的表情,卻認真地對杜澤瑞鞠躬問好。
「ERIC,他是何辰浩,小何,店裡新收的員工,以後就跟我們住一塊兒。」
杜澤瑞看著防心很重的男孩,放下公事包走到吳潤身邊,問:「他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知道,我都跟他說了。」
「你怎麼事先沒跟我商量?」杜澤瑞皺起眉頭,語氣間透著不滿。
「唉唷對不起嘛,我好不容易招到能幫我收桌子到垃圾洗廁所的好員工,當然要對他好一點,要供吃供住啦!不然你來店裡幫我啊!」
沒提兩個人是怎麼認識、沒提何辰浩的背景,也沒解釋為什麼帶回家的孩子從頭到尾髒得跟街頭的流浪漢沒兩樣?
杜澤瑞知道,但凡吳潤不想說的事就別問,反正也問不出什麼結果。
「你決定就好。」摟著吳潤的腰吻上他的臉頰,換了口氣壓低聲音問:「那……我想『那個』的時候怎麼辦?難道你想讓這小鬼在旁邊看?還是乾脆一起3P?」
「ERIC!」吳潤耳根一熱,邊吼邊拽杜澤瑞走到廚房角落:「別鬧!這幾天我得把小何打理乾淨,還要教他店裡的事情,很忙的。」
「可是我想跟你……」手,不規矩地隔著紅色禮服的裙襬,撫摸男人的性器。
「你……別、別鬧……」
「既然他都知道我們的關係了,也該知道這所謂的『關係』包括了什麼。」
「他、他還是小孩子,你……」手,抓在杜澤瑞腕上,把惡作劇的手拉開,只不過前一秒才鬆脫箝制,下一秒杜澤瑞的手就又貼回胯下欺負他已經有點發燙的器官。
「呵,不讓他見識見識,小男孩如何轉大人。」
「潤哥,我可以用浴室嗎?」
何辰浩的聲音突然從吳潤的背後冒出,把已經起了生理反應的人嚇得推開肇事者,轉身看著一身髒衣的孩子,心虛回應。
「啊?浴室?可以可以,我帶你去。」
吳潤推著何辰浩的背朝浴室的方向走去,離開前還不忘對杜澤瑞瞪了一眼,沒發現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已然形成的對峙氛圍。
 
*   *   *
 
 「呦,老闆你在哪裡撿到這麼帥的男孩?」
被店內一群姐姐妹妹用慾望與眷戀的視線注目的外國人,有著天菜級的體格和深邃的五官,坐在吧檯前搖晃裝著威士忌的玻璃杯,盯著在吧檯後認真洗盤子洗杯子洗水果的何辰浩。
下一秒,外國人被扠腰瞪眼的吳潤掐著下巴扳正他的腦袋,威脅:「你想幹麼?小何還未成年,敢亂出手老娘閹了你。」
「煙?」外國人比出抽菸的手勢,問。
「閹,把你的肉棒咖擦。」吳潤比出剪刀的手勢,回應。
「嘶,老闆你好壞。」外國人誇張抽氣,摸著胸口做出被嚇到的動作。
「去去去,等著上你床的人一堆,少對著我家小何滴口水。」
「那就沒辦法了。」外國人拿著酒杯逃離前,還不死心對低頭認真做事的何辰浩提出性愛邀約:「小何,想拋掉處男身分的話歡迎找我,保證讓你舒服得像飄在雲朵上。」
「……」櫃檯後,何辰浩就像什麼也沒聽見,把洗好的盤子和玻璃杯用毛巾擦拭乾淨。
外國人對著吳潤搖頭,雙手一攤,拿著酒杯走回沙發區,屁股才沾上沙發,立刻被六、七個男孩和男人包圍,開啟內容豐富的話題。
「小何。」
「老闆?」
吳潤先是吐出一口氣,又是抬眉毛又是扯嘴角,猶豫許久才說:「你這樣不行,客人來店裡是想放鬆,想找人聊聊天,所以無論客人說什麼都要回應,酸人互損都可以,總之你不能只顧著把事情做好,而忘了陪客人說話。」
「老闆……」何辰浩納悶地看著吳潤。
說話?
他可以……說話?
從來,只要閉嘴就好。
閉嘴,父親就不會打他打得太久;閉嘴,就能從別人手上得到好處。卻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可以說話。
「我可以……我可以說話嗎?」
何辰浩的眼神就像長期被關在狹小空間的動物,突然面對本該擁有的大自然時,雀躍卻又惶恐的反應。
「……」吳潤胸口一揪,把受傷的孩子緊緊抱住心疼地說:「你當然可以說話,當然可以。不過對客人要有禮貌喔,要讓客人喜歡來店裡玩,這樣姊姊才有收入才有辦法養你,知道嗎?」
很久沒被擁抱的何辰浩,身體僵硬得像是全身被打滿石膏,卻努力點頭回應:「知道。」
「如果不曉得該說什麼話的時候你就笑。」吳潤鬆開手臂,用手梳理小何被弄亂的頭髮,捏捏他的鼻子:「姊姊對小何有信心,一定能幫姊姊照顧好來店裡玩的客人,姊姊對你有信心。」
「──」
胸口,彷彿被一記鐵槌重重敲擊,湧起想哭的衝動。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被信任的感覺,被在乎的感覺……
真好……
 
◆◇◆
 
為了讓何辰浩能留在身邊,吳潤主動聯繫負責緊急寄養的家庭,表示只要願意讓何辰浩在店內幫忙,除了社會福利署每個月八千五百元的津貼由原寄養家庭領取,更會每個月多給他們一萬,直至何辰浩完成最後半年的國中義務教育。寄養家庭沒有異議,只提出在社工固定到家訪談的那天何辰浩必須在場的條件,便同意了的提議。
於是何辰浩正式住進吳潤的家,早上繼續去學校上課,晚上則到店裡幫忙。
漸漸地,店裡的客人全都知道老闆收留了一個男孩,叫小何,關於他的來歷和他身上的故事,本人不說,老闆也禁止別人打聽。
漸漸地,小何從最初只懂得打招呼和在結帳時對客人擠出生硬的笑容說謝謝,到後來連姊姊妹妹們暢聊八卦的話題也能加入。
喜歡小何的客人,越來越多;來店裡玩的時候,順便帶給小何的零食文具甚至特別替他買的衣服,也越來越多。
在對同性戀還處於隱晦不提、污衊,甚至排斥的年代,堅定性向走進酒吧消費的,哪個沒經歷過歧視、拋棄、冷漠、痛苦與掙扎?所以心疼還只是個國中生就已經失去「家」的小何,就像乘坐時光機回到過去,心疼當年徬徨茫然,卻沒有別人心疼的自己。
「小何,來……嘻──」
身材纖細模樣俏麗,還畫著漂亮的妝容掛著一大串的耳環,如果不是喉嚨有明顯的喉結,真會以為是哪個漂亮的女孩穿著襯衫西裝褲,坐在吧檯露出笑容找何辰浩搭訕。
「嘻──」
嘴角的確往兩邊拉,也照著對方的指示露出牙齒,卻是上半張臉不動只動下半張臉,突兀「拉」出模仿得一絲不差,卻完全無法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笑容」。
「呀啊──醜死了醜死了,小何你這樣好蹧蹋你的臉,你還是別笑了。」
「喔。」下半張臉瞬間回歸定位,變回何辰浩慣用的一號表情。
「唉……」林霖雙肩一垮,側著臉洩氣趴在吧檯,嘟著嘴戳戳何辰浩遞來溫毛巾而伸到他面前的手。「人家好想看小何笑喔!」
「抱歉。」
「嗚嗚嗚……」
「抱歉。」何辰浩真心道歉,卻似乎沒辦法讓總是活力十足的林霖從打擊中振作起來,只好模仿電視劇裡演的,放下毛巾用溫熱的手一次一次梳理林霖的短髮。
「──」林霖突然抬起臉盯著努力把手橫過吧檯,用指尖梳理著他的頭髮的何辰浩。
下一秒,整張臉炸紅,然後從吧檯逃去沙發區,跟其他人又是尖叫又是講悄悄話,留下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何辰浩。
「老闆……我、我做錯了嗎?」
「不知道。」正在調酒的吳潤聳聳肩膀,說:「誰知道他發什麼神經?小何,水果盤兩份,切完後去把桌子收一收。」
「好。」
另一個和吳潤年紀差不多,身材結實的男客人,對著身為酒吧老闆的老友搖頭嘆氣。「你真的沒發現?」
「沒發現什麼?」
「小何的臉。」
「他的臉怎麼了?」
「算了。」
「方、零、號、大、叔!把話給我講清楚!」吳潤舉著酒杯,擺明不把話說完這杯酒就不給他。
「你天天跟他在一起,沒發現小何的臉越來越有魅力嗎?」
「他?」
「十五……如果身高再高個十幾公分,保證迷死一堆人。」
「噗哈哈哈哈,方零號大叔,這是我聽你說過最好笑的笑話,哇哈哈哈哈那小子帥?你是不是上了年紀要配老花眼鏡?那小子也叫帥?我家Eric才帥好不好。」
收完切完水果又收完桌子走回吧檯,聽到的就是吳潤的這句話,何辰浩不知道自己露出怎樣的表情,但卻是這個表情讓男客人的視線移到他的身上。接下來一整晚的時間,男客人除了和老闆打屁抬槓,就是盯著何辰浩的臉,然後在結帳離開時,問。
「小何,你是不是……」
「……」拉長尾音的詢問,問得何辰浩滿頭霧水。只是對方還來不及把下面的話說完,就被走出吧檯準備送老朋友回去的老闆喊著。
「方立國,你到底走不走?」
「來了。」男客人拍拍何辰浩的肩膀,壓低聲音迅速對他說了一句。
「……」何辰浩皺眉,露出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的表情,看著叫做方立國,是常客也是老闆老朋友的男客人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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