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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鳥》
 
楔子
什麼是義賊?
說白了就是搶了有錢的去救助窮苦無依的,只是這義賊雖有義氣、有正氣、有不平之氣,可終究還是個賊。既然是賊官府就得捉拿,尤其那些被搶的「可憐人」一個個非富即貴全不是好惹的貨色,給官府施加的壓力自然也就比尋常案子多上許多。
不是來一句:
「知不知道大爺是誰誰誰的表姑舅誰誰誰他外姪子,老子背景雄厚得很你知道不知道啊?」
就是冷笑威脅:
「官爺您今年上繳朝廷的賦稅還要不要小的出銀子幫襯幾許?」
再不就是:
「唉,大人您是知道的,老夫向來不喜歡強迫人,只是老夫的女兒悍妒得很,若是讓她知道您在外面養了三房小妾,就不知您今晚回去後還見不見得著明日的太陽……」
「不──岳父大人不要──」
也所以自古以來這義賊從來是富貴人家的眼中釘窮苦百姓的大英雄,最得人望也最被追捕緝拿得兇,所以說要是沒個三兩三甭想上梁山,沒點腦袋沒點武功沒點逃奔藏躲的技巧也別亂學著人家做義賊。
要知道這做賊難當,做義賊更、難、當!
 
★☆★
 
論起如今江湖上名頭響亮的義賊,不得不說到「捉不到幫」。
原本這夥子人也沒想給自個兒起名字,畢竟這做賊嘛還是低調點好,省得樹大招風下風沒招到反而招來官兵圍剿,到時候可不是吃不完兜著走那麼簡單,得關牢、得受刑,碰上了有特殊癖好的獄卒保不定還得貢獻一下屁股上那朵小菊花。
所以這「捉不到幫」的名頭不是義賊們自個兒起的,而是那些個負責捉人的捕快官員和那些個非富即貴有權有勢的可憐人,私底下咬牙切齒給他們的稱呼,一來二去積非成是下便成那夥子人的名號。
一彎眉月高掛夜空,某處宅院裡卻傳出哀嚎求饒的聲音。
豆大鼠眼猴嘴尖腮,一看便知是個奸巧刻薄之人。
此人環抱雙臂立於堂前空地,對著壯碩魁梧的家丁冷冷開口:「竟敢在我府裡偷東西,給爺打死這賤奴。」
「是!」
家丁們見慣了這樣的場面,雖說心底覺得對方可憐但手裡的棍棒卻不敢怠慢地朝著空地上蜷曲手腳護著頭臉和腹部的男僕一棍一棍地打去,因為若是不打,下一個被季老爺枉死裡送的便是自己。
就在家丁們把人打得在地上留下一灘又一灘的血幾乎要命喪此地時,屋脊上突然傳來男子鼓掌叫好之聲,引得家丁們停下了手中的棍棒,也引得季老爺昂首看去。
「好!不愧是本地出了名刻待下人逢迎官吏,為了鞏固利益就連妻子兒女也可送去官爺床上陪伴侍奉的季老爺,在下耳聞許久今日終於得見,當真幸會幸會。」
說話的人背著月光,瞧不清樣貌只瞧見一團黑影,酸諷說著季老爺不能攤於人前實際上卻人盡皆知的醜事。
季老爺眉心一擰,豈會不知來者不善的道理,尤其這個男人什麼時候上的房頂?什麼時候坐在那兒?府內重重家丁護院卻無一人知曉,單憑這點便明白對方武功不俗,即使心中再怎麼惱火恨不得立刻抓住此人狠狠教訓,也不得不一邊用話語拖延一邊想法子看看如何才能將人拿下,於是換了嘴臉阿諛奉承道。
「貴客來訪老夫有失遠迎,不如下來喝杯水酒讓老夫招待貴客。」
「季老爺好殷勤,不過可惜了,在下膽子小不敢下去讓您甕中捉鱉,只好勞煩您站在冷風口裡陪我聊聊天。」
季老爺勾起半邊嘴角笑得算計,道:「既是貴客來訪,自然是您怎麼說便怎麼算。」
屋脊上的黑影朝著季老爺拱拱手,說得客氣:「多謝季老爺體諒。」
「只是不知貴客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是要替這個手腳不乾淨的賤奴掙條命?還是手頭不方便需要老夫幫襯幾許?」
要人?還是要錢?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抑或覬覦府裡的錢銀珠寶?
若是前者,他便做一回慈心菩薩又有何妨?江湖上多的是自詡正直義氣之士,說得難聽點就是群不懂世事的蠢貨,倚仗功夫深厚幹些行俠仗義救人水火之舉,卻不知亂世之中救人容易活人卻難,便是今日救了被親生父母賣去做妓的女子又如何?不出半個月她照樣被父母再賣一次,既然註定了是下賤之人,不如早早認命甘願做個低賤之軀。
再說了,這些人賤得跟螻蟻沒兩樣,早早被人弄死打死也好早點投胎,看看下輩子能不能成為像他這般有錢有勢的上等人。
若是後者他可就不能掉以輕心,近來官家富賈間紛紛流傳著一則消息,道江湖上興起一幫劫富濟貧的義賊,叫什麼「捉不到幫」,氣焰囂張總能躲過官府捉拿,假使屋脊上的男子就是捉不到幫的匪賊……
季老爺心下一凜,對著離他最近的一名男丁低聲吩咐:「你去看看庫房的連環鴛鴦鎖還是不是鎖上的。」
「是。」
接著朝男子揚聲說道:「貴客說了這麼久的話也該口渴,老夫這就讓下人去沏壺茶讓您潤潤喉,您若是怕老夫趁機叫人把您捉住也不打緊,等會兒我讓府裡的小丫鬟踩梯子給您送上去,小姑娘的什麼也不懂,貴客大可安心享用老夫奉給您的茶水。」
說完,便將那名男丁打發去後房煮水烹茶。
男子舔舔嘴輕嗽幾聲,道:「季老爺不提我倒還沒留意,還真是口渴了,那在下便謝過您的茶水。」
「貴人您客氣。」
一會兒功夫後,家丁扛著長梯攜著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回到堂前,親手將梯子架上,讓小女孩一手拎著仍冒煙滾燙的白瓷壺一手抓著竹梯一階一階地往上爬,只是雖上了房頂卻不知該如何踩過瓦片將茶水送到坐在屋脊上的男子手中。
小丫鬟正環顧四周看看能有什麼法子讓自己既能把茶水送去又不至於從房頂上摔下來,正苦惱時,本坐在屋脊上的男子卻已站了起來踏著屋瓦來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說。
「我原以為季老爺能有今天是他自己的功勞,沒想到他收養的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季小姐肯如此屈就想來季老爺也猜著了在下今日前來的目的,府裡的白玉珊瑚玲瓏寶塔是季老爺想贈予京城官員的大禮,貌似想用這東西給自個兒捐一個官。
可惜啊可惜,在下也看上了這玲瓏寶塔,只好委屈府上割愛。」
「──」穿著丫鬟裝束的女孩頓時瞪大了眼,詫異地瞅著眼前相貌平庸的男子。
她的確是季老爺收養的女兒,說好聽是府裡的小姐,可說穿了也不過是老爺手中的一枚棋子,要她在床上伺候誰她便得伺候誰、要她頂著女孩兒家不容易被人防備的樣貌做什麼壞事她也不能不從,只是甚少在人前露臉,卻不知男子是如何一眼認出她的身分,連季老爺花重金聘請能人巧匠費時三年才打造出的玲瓏寶塔也能知曉。
「割愛?笑話,你以為季府是你這賊人能自由來去,東西說拿走便拿得走嗎?」
方才家丁前去告知她堂前發生的事情後便已命護院將各處出入口全部守死,還派人去告了官,用不了多久整座季府便會被官兵重重包圍諒賊人有多大本事也插翅難飛。更別說深鎖庫房內的白玉珊瑚玲瓏寶塔,單是需三柄鎖鑰方能打開的連環鴛鴦鎖就已經夠讓宵小頭疼,甭提那三柄鎖鑰各自藏於何處只有季老爺一人知曉,這男人也忒是信口雌黃了。
男子指著下方扶穩梯子的家丁,噙笑反問:「是嗎?姑娘敢保證下面的家丁,還是你季府的人嗎?」
此人敢不遮不藏五官容貌加上說話的口氣十分堅定,倒讓裝扮成丫鬟的季府小姐心底滲入幾分疑慮,正想開口駁斥便見男子從肩上的包袱裡取出一物,外型如球乳白晶透,一顆玉琢圓球包裹著另一顆玉琢圓球內有三層可各自轉動,三層之內有一赤色物體,雕鏤成一尖塔飛檐三層寶塔,可不正是男子方才提及的白玉珊瑚玲瓏寶塔?
「不可能!這不可能!」提著茶壺的手指一鬆,茶壺自空中墜落砸碎一地,季家小姐錯愕地連連搖首,面上血色盡失。
男子將玲瓏寶塔收回包袱,對著一臉蒼白的女孩與下方不知發生何事尚能維持諂媚表情的季老爺拱手揖禮朗聲而道:「多謝季老爺賞賜,這白玉珊瑚玲瓏寶塔在下便忝不知恥地占為己有,還忘老爺多疼惜疼惜可憐的奴才們,不然在下會考慮多光顧您的庫房幾回,到時候老爺您損失的可就不止一只寶塔如此簡單。山高水長就此別過,『捉不到幫』祝老爺您仁心仁德積福積壽。」
男子縱身躍過屋脊,臨去前提手一揚,下一刻便見白粉鋪天蓋地襲向空地上的每一個人,也不知是哪個人機警地喊了句「生灰,閉眼」,所有的人心下一慌一個個全閉起了眼睛,待察覺不對醒悟有詐睜開眼睛朝四周張望後,才發現不僅男子從房頂消失,便連方才被打得流了一地鮮血快被打死的奴才也沒了蹤影,臉上白撲撲的粉末也不是什麼傷眼的生灰,而是沾了水會結塊的麵粉。
「追!給我追!」
錯愕驚呆的堂前空地,只聽見季家老爺一聲又一聲氣惱怒火的喝斥聲。
 
★☆★
 
一日後,全城的人都知道昨兒夜裡季府遭竊,被捉不到幫竊走玲瓏寶塔。
兩日後,季老爺得意告訴所有的人寶塔仍在府內,捉不到幫不過浪得虛名虛張聲勢,一點兒也不足為懼。並大肆宣揚誰能提供消息讓官府逮到捉不到幫的偷兒,每捉拿一人季老爺賞金百兩。
十五日後,天還沒亮季老爺便如喪考妣奔至衙門擊鼓告官,告捉不到幫這回不止盜走白玉珊瑚玲瓏寶塔,就連庫房裡所有值錢的東西盡數搬空,連他藏在第十七房小妾房裡的二十錠金元寶也沒有放過,當真可惡透頂。
於是官兵們忙著在全城搜索,足足搜了半個多月也沒有結果,就連季家小姐讓畫師照那晚的印象畫出的畫像也找不到相像之人,倒是那名平日仗著季老爺信任四處作威作福的家丁被季老爺親手送進了牢房,說他與匪勾結沆瀉一氣足足賞了他三十大棍。
兩個月後,搜捕的動作少了,之前全城巡查的氛圍也消了,就連季老爺自個兒也搖頭嘆氣認栽在賊人手下。
又過了幾天,一列出城迎親的隊伍大搖大擺地出了官兵把守的城門,新郎倌還多塞了幾枚銅板給放行的官兵說是給大家沾沾喜氣。於是裝滿了從季老爺府上打劫來的金銀珠寶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擱在轎子和箱子裡送出城外,等到消息傳回衙門和季老爺耳裡後早已是追趕不及,只能對著不知去向的迎親隊伍破口大罵以解怒氣。
 
★☆★
 
「哈哈哈哈,山朱,再給大哥弄兩盤炙豬肉來。」
「大哥你吃慢點,別噎著了。」兄弟中排行最末的山朱把幾根木柴扔進爐火,轉過身對著大哥林崗擔心說道。
「放心放心,大哥就算吞一條山羊腿也不會噎著。」
「唉……」山朱放棄勸說,回頭將風醃豬肉切成丁塊,伴著兩杓菜油下鍋翻炒,然後放入蔥段蒜片便是一道熱騰騰的下酒好菜。
「唉呀真香,還是老三你有眼光,撿了山朱回來幫咱們治病燒菜。」林崗一口炙肉一口白米飯把嘴巴塞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一邊說還一邊拍著杜亮的背連聲稱讚。
杜亮樣貌俊俏雌雄難辨,說是姑娘嘛可動作卻爺們得很,說是個俊公子嘛偏偏眼角盡顯嬌媚之態,像極了易釵為牟女相公。
杜亮一把勾起林崗的下巴挑眉說道:「既然我如此慧眼,那大哥要不要用身體『感謝』我啊?」
「吃你的饅頭去吧!」林崗白眼一翻,拿了粒饅頭堵住杜亮的嘴。
真是,這傢伙肯定是從小扮花旦扮壞了腦子,不愛嬌滴滴的姑娘卻對他這種大老粗有興趣,還說要不是看在自己是救命恩人的份兒上才沒摘了他的小菊花,否則早把他拉去床上這樣那樣。
「嘖,又拒絕我。」杜亮咬了口饅頭在嘴裡嚼嚼,哀怨地瞅著林崗精壯的手臂。
唉,他得何年何月才能把如此可口的大哥弄到床上啊?
也罷也罷,不容易到手的東西才最值得追尋,他便繼續等待摘到大哥屁股上那朵嬌羞小菊花的那天吧!
一旁,排行老二的刀巴和排行老四的伍仁紛紛對看了眼,各自搖了搖頭後決定當做什麼也沒看見,繼續埋頭吃飯。
 
★☆★
 
都說亂世出英雄,然而亂世裡究竟能否出得了英雄沒人知道,可在亂世裡生出最多的,便是賊。
畢竟世道都如此亂了,皇帝忙著昏庸、貪官忙著奪權、清官忙著韜光養晦、官府忙著收受賄賂,誰還有空理那些個大賊小賊大偷兒小偷兒的?自然是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甭說是霜了,就連別人家房頂上的瓦片被人揭去賣了也沒人會理。所以亂世裡也許缺個能救人水火的大英雄,卻從不缺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賊!
只是這賊也有很多種,大半的賊為了己私己利搶人錢銀,可也有劫富濟貧養活窮苦人家的,叫義賊。這種賊是富人恨,窮人愛;有錢的巴不得他們全都不得好死,受苦受難的只盼菩薩保佑能讓自個兒遇見他們好排憂解難。
捉不到幫的大幫主林崗本也不是個賊,祖上本是開鑣局的,論不上什麼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缺,從小便跟著父親和標局裡的武師學了拳法刀法,在江湖中雖算不得武功高強卻也非毫無功夫的尋常百姓,加上天生魁梧力氣頗大,年紀輕輕不滿十七便已是鑣局這個行當裡的佼佼者,稱得上小有名氣。
只可惜父親得罪官府被抄家下獄,雖勉強在牢獄中活了下來卻已不是從前意氣風發無災無難的小少爺。牢裡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有著功夫的林崗不怕被人欺負卻也見不得有人恃強凌弱,在他眼裡關在這兒的還沒捉人往牢裡送的那幫人兇惡,關進來的最惡不過殺人,便是殺人也沒殺幾個──更別說被殺的人多少有些活該受死的理由──但比起一句話便斷送他家數十口人命的官員,這些殺人犯根本不足掛齒。
既是龍蛇混雜之地又是路見不平的性子,時間一長林崗很自然地成為眾囚之首,也因而相識後來捉不到幫的二幫主──刀巴。
刀巴本是鎖匠之子,自幼看著父親替人製鎖長大,許是天生也有這個才華,他不僅懂得製鎖賣鎖還能設計旁人難以輕易解開的鎖,也因為這個才能讓家裡的日子變得好過許多,那些得藏納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的大老爺們無不捧著銀子登門拜訪,只為求得一柄天下獨一的鎖鑰以防宵小之輩將自己畢生財富搶走奪去。只是錢財總伴隨危機而來,也不知是哪人栽贓嫁禍告刀巴手腳不乾淨,趁著給方員外的庫房更換門鎖時盜了枚鏤空鑲金福字玉珮,當捕快衝到面前從裝著開鎖工具的布袋內取出那枚玉珮時他整個人都傻了,明明沒做過的事情卻成了人贓俱獲,饒他在官府堂前如何申辯官老爺也一字不聞一句不聽,就這樣刀巴被關進了監牢,成了背負冤屈的罪犯。
然而人生的境遇便是這麼地微妙,若無這一門血案一樁冤屈,林崗遇不上刀巴,兩人也不會攜手逃離大牢;若不逃離大牢,不會躲去戲班子結識同樣心中有忿卻無力報仇的花旦杜亮;若非杜亮在躲避官府緝拿的途中撿了個險些死於瘟疫的孩子,就沒有從陰間活回來雖不會武功卻略通醫理且燒得一手好菜的山朱;沒有山朱的醫者仁心救了同樣幹雞鳴狗盜勾當的男子,就沒有能將別人模仿得唯妙唯肖且能變化出各種聲音口技高超的伍仁。
環環相扣下,最終成就一幫各有所長卻發願濟弱扶傾的義賊、成就一幫讓官府頭疼讓富賈切齒卻讓窮人有條活命機會的──捉不到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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