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蒂寶貝
我不知道你們誰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們,更沒辦法放棄我的夢想。孩子就交給你們了,原諒我的任性,不要找我。
──文汶
「你!你跟文汶?」
「文汶居然、居然跟你?」
驚訝與錯愕滿滿地寫在兩個男人的臉上,握著註定在今天後從女友變成「前女友」留給他們,不負責任的一封信,看著隔了面玻璃窗在育嬰室裡熟睡的女嬰。
然後,對看了眼,異口同聲地問著對方。
「你怎麼決定?」
幾分鐘前,兩個人還在為了驗不驗DNA吵個不可開交,卻又在護士遞給他們沾取唾液以提供DNA的棉花棒時打了退堂鼓。明明只要幾天的時間就能確定誰是小女嬰的父親,卻不知為何兩個人都不想知道誰才是小女嬰「真正」的,遺傳基因上的父親。
「反正,我是不會把嬰兒交給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傢伙。」
溫振華把話說得明白,他才是有經濟能力夠資格扶養小孩的那位。
「我、我只要考上律師收入可比你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唐翔希揚起下巴不甘示弱回嗆。
「等你當上『唐律師』她早餓死了,知不知道奶粉錢有多貴啊你?」
「你!我!」
唐翔希指指溫振華又指指自己,頓時間洩了氣。
比起已經開了間花店當起老闆的溫振華,他這個還在錄取率低微的國家考試中埋頭K書打拼的人,的確沒有多餘的錢扶養小孩。雖說戶頭裡定時會有一筆可觀的數字進帳,但是非到不得已他不想去動那筆錢。
「所以,照顧孩子的錢我來負責。」
「可是──」
「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
「喔。」
溫振華把手貼在玻璃上,看著熟睡的女嬰微笑:「我們一起當她的爸爸,如何?」
「我們?」
「全部歸我所有或著分你一半,兩條路你自己選一個。」
唐翔希白了眼被公認是溫柔好男人的死黨,撇嘴罵道:「媽的,這不是跟沒有選擇一樣?」
溫振華轉過臉看著對方,皺眉開口:「家規第一條,不准說髒話,這樣對孩子的教育不好。」
「是是是……」敷衍地應了幾聲,唐翔希看著粉嫩嫩的嬰兒歪著頭露出笑容:「小公主她好可愛不是?」
溫振華看著那抹笑,也跟著回頭去看嬰兒熟睡的小臉,微笑:「以後她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啊……」
唐翔希拉長語尾,露出傻爸爸的表情伸手去勾溫振華的肩膀,說:「以後就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一起把小公主扶養長大。」
「這個主意Perfect!既然雙方意思表示一致,那麼本同居生活契約就此成立!」
溫振華邊翻白眼邊搖頭,好友愛撂英文又愛撂法律專業術語的說話方式──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怕是這輩子都改不了。
相較於唐翔希衝出去就收不回來的個性,溫振華理性多了。「那得趕緊去找房子了,找個能住兩大一小的房子。」
「咦?不是應該先想孩子的名字嗎?」
「沒人規定一出生就得有名字吧?而且小公主該跟誰姓我們又還沒討論?」
「不是跟我……姓……嗎?」越說氣勢越弱。
嗚,誰讓他還沒工作沒有賺錢,有錢的人是大爺,有錢的溫振華才是一家之主的大老爺。
「跟你嗎?」溫振華捏著下巴想了幾秒,說:「那就跟你姓吧!」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喔喔喔溫老爺大好人,居然這麼阿莎力地就把女兒歸他姓,他他他、他這輩子給溫老爺做牛做馬搥腿倒茶都甘願。
「不要?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溫老爺我要──」
唐翔希把溫振華緊緊抱住,只差屁股後面沒來條諂媚搖動的尾巴以表感激與忠誠。
「那名字……」
既然討論到這兒,索性就在今天把姓名的問題給解決。當然,如果唐翔希取的名字太難聽的話他絕對否定到底,名字是得用一輩子的東西,他可不想小公主長大後因為取的名字難聽而討厭他這個爸比。
「溫蒂,就叫溫蒂好不好?」
「唐溫蒂?怎麼會想出這麼個洋腔洋調的名字?」
不過倒是挺符合唐翔希愛撂英文的脾氣就是。
「你不喜歡?」
「沒有,就叫唐溫蒂吧!」
「振、振華……」
「幹嘛?叫得這麼噁心?」
「我愛死你了──」飛撲,親親。
「唐翔希你給我看看場合!」筋。
四周,七八對同樣來育嬰室外看寶寶的新手父母們,紛紛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
同志情侶,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同志情侶啊!
「……」
溫振華黑著臉,幾乎可以從那些人的臉上讀出上面那句OS。
可惜肇事者還不明所以,一個勁兒地抱著他狂親,外加附贈大庭廣眾下的熱情告白。
「振華,我好愛你好愛你好愛你喔!」
爹地與爸比
沒有人是「本來就會」當爸媽,每個人都是「學著」如何為人父母,因為愛所以不斷修正,好讓自己能成為孩子口中的好爸爸和好媽媽。
「溫振華,這個要加到多少?」唐翔希用兩根指頭捏著奶瓶的瓶口,問。
「九十。」
在奶瓶裡加入分量剛好的奶粉,按壓熱水瓶把熱水注入奶瓶的人突然大叫:「啊!燙燙燙!」
忙著調整嬰兒床上的小枕頭,好讓女兒躺起來更舒服的溫振華,回頭皺眉:「你不會加點冷水啊?」
「喔……」
剛回頭去看女兒的男人一瞧見包得歪七扭八的尿布,抱怨:「唐、翔、希!都是你沒把尿布弄的,你看!」
握著溫度適中剛沖泡好的牛奶走來的人,努力擠出笑臉。「嘿嘿嘿。」
「重弄!」
「是……」
把奶瓶往溫振華手裡一塞,做事一貫大喇喇的人撓著後腦去找尿片。
握著奶瓶的人看著另一個人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頭。「真是。」
同居後才發現唐翔希私底下竟是個任性的大孩子,從前對他的認知徹底被推翻。
沒錯,同居。
為了溫蒂,兩個大男人決定同居,好一起照顧他們的寶貝女兒。
既然要三個人住在一塊兒,那麼房子的格局乃至裝潢就不能不考慮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的需要。
當然啦,負責出錢的是他,只是唐翔希那傢伙不愧是唸法律準備當律師的,沒出半毛錢倒是出了不少嘴,從嬰兒床該放哪裡才不會讓女兒覺得孤單,到小孩子的房間該粉刷什麼顏色裝飾哪些玩具,要不是他制止,唐翔希怕是連女兒十歲甚至二十歲才用到的東西都會通通買回來。
只是他們兩個大男人畢竟都是第一回當爸爸,什麼都得自己摸索,買了一堆育兒書上網查了一堆資料不說,還去上了不少專門開給新手爸媽的課程和講座。
自己還好,因為開店的關係許多事情都已習慣也會處理,倒是唐翔希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卻也跟著捲起袖子幫女兒換尿布餵奶,為了喝奶後得拍背拍得讓嬰兒打嗝以免腹脹,偏偏溫蒂總要拍上一個多小時才能順暢打嗝,一天五次餵奶拍得他手都軟了,唐翔希卻左手拍完右手拍,拍得兩條手臂貼滿撒隆巴斯也不曾喊累,然後甩著兩條滿是中藥味的手繼續灌咖啡熬夜K書,最後累得趴在桌上睡著。
「來了來了,溫蒂小寶貝兒,新尿布來了。」
甩著尿布走到嬰兒床邊的人,動手換起尿布。
「馬麻請讓開一下。」
唐翔希白了眼擋在嬰兒床邊不知道在想啥的溫振華,揮手要他讓開。
「怎麼我是馬麻?」溫振華哭笑不得。
「你家事達人嘛!」諂媚。
「少來啊!」
溫振華舉起雙手後退兩步,一付休想說幾句好話就讓我幫你去換女兒的尿布。
「嘖!」
陰謀失敗的人撇撇嘴,對著嬰兒寵溺笑說:「來喔寶貝,幫你換尿布喔!」
退開的人揚起嘴角,把手抱在胸前看著這幕。
甜甜的氣氛飄散空中,嗅得到的滋味,叫幸福。
心 心 心
「溫蒂溫蒂,看這裡看這裡。」
負責陪小孩玩的,盡職地搖著手中的搖鈴吸引女兒的注意。
「溫蒂,把臉轉過來。」
負責照顧小孩的,輕輕扶高女兒的下巴用濕紙巾擦去嘴邊的口水。
突然,會坐會爬的溫蒂張著大眼睛喊了聲:「爹地!」
「……」
「……」
兩個大男人瞬間呆滯,對看了眼後爭著開口。
「她喊我爹地,喊我爹地耶!」
「才不是,她看的明明是我。」
「不是不是,她明明對著我喊。」
「不對不對,你一定是搞錯了。」
就在溫振華和唐翔希爭著誰才是溫蒂口中的爹地時,小女孩咯咯一笑,又喊了聲:「爸比!」
「是我是我,這次絕對是在喊我。」
「唐翔希你會不會也太那個了?爹地是你爸比也是你?」
「咧咧咧,不高興你咬我啊!」
「哼!」溫振華眉毛一挑,側身就往對方脖子張口咬去。
「靠!溫振華你他媽的真咬啊?」
脖子被咬的人掙扎想把另一個人推開,卻忘了家規第一條,下一秒立刻被人用手摀住嘴巴。
「不是跟你說了,不准在女兒面前說髒話。」
「唔唔唔……」
你不咬我我也不會犯規,某人委屈地用眼神抗議。
「你後你每犯一條家規或是做錯事就扣一分,扣到十分你就給我刷一個月的馬桶。」
「唔唔唔唔唔──」
抗議,我抗議!
「如果這樣還犯……」溫振華一臉壞樣,威脅:「我會讓你後悔惹毛我,明白嗎?」
「嗯嗯嗯。」點頭點頭,用力點頭。
「乖。」
放開摀在唐翔希嘴上的手,去摸他的頭。
「嘖!雙面男。」唐翔希撇撇嘴,小小聲地罵道。
可惡,怎麼都沒人發現溫振華根本不是什麼新好男人?是最會欺負人的惡魔、惡魔啊!
唐翔希把溫蒂抱起放在大腿上坐好,皺皺鼻子問:「那我們誰是爹地誰是爸比?」
溫蒂先喊的是爹地,所以、所以他想當爹地。
認識這麼久哪會不曉得唐翔希在想什麼,「爹地就讓給你,以後你是溫蒂的爹地,我是溫蒂的爸比。」
「振華你……」感動咬唇,伸出一隻手去勾溫振華的脖子,說:「你對我真的是太太太太好了。」
「喂──」
突來的動作勾得溫振華重心不穩,往唐翔希身上一斜……
啵!
上唇貼上唇,下唇貼下唇,就像酒駕的人總能精準撞到電線杆的正中央,兩個人的嘴也精準地貼到一塊兒。
軟軟的、熱熱的,有點意外男人的唇竟是如此美好的觸感。
像是第一次吃到的棉花糖,甜甜的、綿綿的,以為自己把天上的雲朵吃進嘴裡,直到長大後才知道棉花糖不是白雲也不是棉花,而是糖。
「……」
溫振華瞪大眼睛,呆掉了。
「……」
唐翔希瞪大眼睛,也呆掉了。
「呀呀,啵、啵啵!」
坐在唐翔希大腿上的溫蒂拍著肉肉的小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
溫振華看著唐翔希。
「……」
唐翔希也看著溫振華,然後緩緩地把身子往後移開。
「那個──」
兩道重疊的聲音說出同樣的兩個字,又在脫口的瞬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哎呀那個那個,溫蒂該喝奶了,溫振華你把寶貝兒抱好,我去沖ㄋㄟㄋㄟ。」
唐翔希尷尬地把女兒往對方懷裡一塞,撐著地板爬起來衝去廚房沖牛奶。
「翔希!」
「幹、幹嘛?」
「小心別燙到。」
「知道啦,老、媽、子!」
滿臉通紅的人,回頭對著叨唸的人抗議。
「溫蒂,等等就可以喝ㄋㄟㄋㄟ囉!」
雙手支著女兒的胳肢窩,一舉一舉玩著飛高高。
嘴唇上,還留著剛才的觸感。
軟軟的、熱熱的,也甜甜的。
那晚,兩個房間,兩個……
失眠的爸爸。
一家三口
「哇塞,有夠冷的。」
洗完澡準備睡覺的人光著身體衝到房間,唰地拉高棉被鑽了進去。「喔呵呵,好暖好暖。」
「唐、翔、希!」
四點不到就被拉開棉被鑽入一長條冷冰冰的「東西」,而且那東西還很囂張地把冰冷手腳往他身上貼,怪不得溫振華惱怒低吼某人的全名。
「矮油別這麼小氣嘛,反正等下你得出門批花,床空著也是空著。」
「……」
被冷醒的人翻著白眼吸氣吐氣好幾回後,坐直身準備重申一下「心靈空間和身體距離」的家規,只是才剛把嘴張開床邊的鬧鐘便盡責地響了起來。
「啊!你該出門了!」
唐翔希擠呀擠地把床的原主人擠出棉被,享受被暖暖的被窩包圍的滿足感。
「喂你!」
被迫離開棉被接觸冷空氣的溫振華渾身一抖,受不了地開口:「你好歹穿件衣服再上我的床。」
注重環境衛生的他實在受不了自己的床被別人霸占,要是以前他早就大腳一踢把人踹下他的床,只不過這些年同居下來,也不得不習慣某人三不五時就會鳩佔鵲巢的鴨霸。
「拜託,誰睡覺會穿衣服啊?我已經夠聽話穿了內褲才爬上你的床,老媽子就放過我吧!呼哈……」唐翔希揉揉眼打了個呵欠,翻過身拉高棉被遮住耳朵,疲倦地說:「好累,我要睡了,你再不走,會……遲到……」
溫振華扶額,替唐翔希把棉被蓋住露在外面的腳丫子。
「記得把寶寶手冊準備好,下午帶溫蒂來店裡找我,今天要帶女兒去打預防針。」
「嗯……」
「唉……」中午的時候再打手機叫人起床順便重複一次好了。
溫振華嘆氣搖頭,打開衣櫃拿了羊毛衣和牛仔褲,然後往浴室走去。
心 心 心
候診區的塑膠椅上,一個人用眼睛斜著另一個人,被瞪的則心虛地把視線撇開對著旁邊的新手媽媽笑。
「唐、翔、希!」
「審判長大人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抱起女兒擋住溫振華凌厲的視線,人犯唐翔希用力認錯以求赦免。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是不是告訴過你要帶溫蒂打預防針請記得帶寶寶手冊?中午叫你起床的時候是不是也跟你說過?」
「是……」
「那麼唐翔希先生,請問寶寶手冊在、哪、裡、啊?」
「在、在家裡……」
人犯唐翔希縮著脖子,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我拜託你好不好?這麼重要的事情你野忘記?」
「明……明天再來不行嗎?」
「不、行!」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嚴厲駁回人犯的話,說:「手冊上說了三個禮拜後打第二劑就得二十一天後來打。」
「矮油,差一天不會有差的啦!每次醫生開的藥我都馬記得的時候才吃,不然就是想到得吃藥的時候把前幾分忘了吃的藥一次吞下去,還不是活得好好地而且長那麼帥,溫蒂你說是不是啊?」
把女兒放在大腿上逗弄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踩到某人的地雷,只覺得眼前一花,被人捏住下巴強迫轉頭,下一秒就看見溫振華威脅的目光惡狠狠地刺在臉上。
「唐翔希,扣、一、點。」
「喔,才一點,還好還好,多謝審判長大人饒過──」剛吁了口氣的人,卻在下一秒滿臉黑線,抖著唇吞著口水,戰戰兢兢地問了句:「請請請、請問審判長大大大、大人……請問我我我,我累積的點數已已已……已經……」
「恭喜唐先生,您這個月累積的點數不多不少剛好十點。」見叫號的燈號剛好閃起屬於女兒的號碼,便抱起溫蒂從塑膠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給了唐翔希一個大大的笑臉,說:「到下個月二十號前,咱們家的馬桶就麻煩你刷了。」
「不──」
悲壯的哀嚎響遍整個等候區,十幾秒後,男人哀怨地抱起裝有女兒尿布奶粉玩具等等出門必備品的大包包,搖搖晃晃地跟去診間陪小寶貝打針。
心 心 心
「欸,刷馬桶的,你真的不打算再交女朋友嗎?」
抱著女兒站在門口順便監工的人,認真地問著蹲在地上戴著口罩乖乖刷著馬桶的人。
「爹地爹地,抱!」正在牙牙學語的溫蒂伸出小手喊著要抱抱。
「喔,溫蒂。」
拉下口罩側頭傻笑的男人,一顆心就像太陽底下的冰淇淋被女兒的笑臉瞬間融化。「可是爹地現在髒髒不能抱妳耶,等爹地刷完馬桶洗完手手後再來抱抱喔。」
嘴巴犀利得理不僅不饒人還會把對方痛殺個片甲不留的男人,遇上女兒卻從來只有輕聲細語,好幾次被誤認為是在跟女朋友講電話,卻不知道手機的另一頭只是個才一歲多的「小女生」。
「唐翔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那你自己呢?你還不是有了溫蒂後就只剩花坊和家裡兩點一線的生活?」
「我……不一樣……」垂下視線,回答得有些心虛。
「怎麼不一樣?喔,我知道了,你想把我塞給女人然後就可以霸占溫蒂了是不是?」
「啊?」愣。
「溫振華你這個陰險卑鄙的腹黑男,休想搶走我的寶貝。」
溫振華白眼一翻,回應:「拜託,你說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你還年輕,難道就不想過自己的生活嗎?」
「那你呢?你幹嘛不去過自己的生活?我對現在的狀況非常滿意,有溫蒂有你就夠了,我們一家三口快快樂樂的不是很好嗎?」
唐翔希一邊說一邊把馬桶刷擺回原位,然後脫去手套打開水龍頭把手洗乾淨。
「一家……三口……」
溫振華覺得自己像是吃光整盤的苦瓜,滿嘴苦味。
兩年來他確實幸福,幸福讓人以為這份幸福能夠長長久久。只是相處的時間久了,開始察覺許多從前不曾覺察的東西,比如私底下真正的唐翔希、比如他忘了自己曾經愛過一個名叫文汶的女孩、比如他希望就這樣和唐翔希一塊把溫蒂養大,也比如他似乎喜歡上了一個人,喜歡到不想否定更不想放棄這份心意,卻又清醒地明白自己應該否定、應該放棄。
因為他喜歡上的,是一個男人。
他的大學好友、如今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小寶貝的爹地──唐翔希。
「你今天怪怪的,有心事?不舒服?」
後腦被唐翔希的手牢牢扣住往前一勾,額頭貼額頭地探著他的體溫。
「我沒有……」
太過靠近的距離讓兩個人說話時的氣息全噴到對方的臉上,肌膚彷彿導熱率極高的金屬,快速將熱度導向兩頰和耳廓。
「難道你……」
拖長的尾音透著知曉謎底的狡詰,溫振華呼吸一滯心跳剎那間漏跳八分之一拍,反射性地脫口否決某人的猜測,卻巧合地和另一人的冷笑話重疊。
「不是。」
「來月經?」
唐翔希鬆開扣住溫振華後腦的手,表情嚴肅地開口:「要靠得住還是好自在?需要日用型還是夜間加長型?你放心我常幫女朋友買生理用品很了的,說吧要哪一款的我幫你去屈臣氏買,這個月滿888還能打八折喔!」
「唐、翔、希!再扣十點,滾去刷兩個月的馬桶吧你!」
腦子瞬間當機的人累格十秒鐘後,對著眼前的人磨牙低吼,然後抱著女兒轉身回房。
「喔NO──」
小小溫蒂上學去
【互不侵犯生活公約】
一、尊重彼此的心靈空間和身體距離。
二、嚴禁任何女性留宿。
三、三人生活費共同分擔。
四、不准愛上同一個女人。
牆壁上大大的紙板寫著兩個大男人的生活公約,提出訂立公約的自然是做事嚴謹做人同樣嚴謹,被社區居民封為稀有級新好男人,年年選舉年年連任的社區居民委員會長溫振華先生。
至於屋簷下的另一個男人唐翔希先生則是毫無意見也毫無反對權地接受該項提議,只在生活公約內加註最後一條,並且為了強調強調再強調還特地用粗大的框框以示警告。
他們絕對、絕對不准「再」愛上同一個女人。
對於最後加註的第四條公約,身為煮飯公兼清潔工兼環境維護員的溫振華,只雙手抱胸沉默地看了幾眼然後說。
「放心,文汶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例外。」
「最好是。」
握著麥克筆繼續把框框描得更粗的人,皺著鼻子不太有把握地回敬了句。
沒辦法,比起他這種得理不饒人又孩子氣的個性,溫振華確實比他更能吸引與他們年紀相當的輕熟女。而且脾氣好能賺錢又會打理家務,怎麼看都是絕佳的人夫首選,若是再愛上同一個女人再同把一個妹,他的勝算實在不怎麼大啊!
不行,堂堂唐大律師若是真失了面子那怎麼可以?
所以乾脆斬草除根消滅萬惡的淵藪,喔不,是消滅會讓他大失顏面的可能性,在互不侵犯的生活公約上特地註明,絕對不可以再愛上同一個女人。
「對了,你幫溫蒂找的那間幼稚園可不可靠?會不會有變態叔叔或是虐待小孩的壞老師?
還有還有,溫蒂只上半天課那下午怎麼辦?你該不會讓咱們的小寶貝變成可憐的鑰匙兒吧?」
拍拍唐翔希的背,溫振華笑了笑耐著性子一一解說:「放心,那間幼稚園口碑很好,園長和老師們也都很好,社區裡很多媽媽都把小孩子送去那邊上課,不會有你說的奇怪狀況。
至於溫蒂只上半天的事情,中午幼稚園放學後我會接她去花坊,小芳會幫我一起照顧溫蒂你就別擔心了。」
「等、一、下!」
握著麥克筆的人突然轉身,瞇著眼審判人犯似地瞅著溫振華,「小芳是誰?」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就是住在社區裡的林育芳,上個禮拜看我在門口貼了徵人啟示跑來應徵,很勤快笑容很甜的一個女生。」
「笑、容、很、甜?嗯?」
唐翔希一邊搖晃麥克筆一邊步步逼進,最後把人逼到另一面牆上,兩隻手抵在牆壁不讓人犯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什麼……什麼芳的?」
「怎麼,你喜歡她?」
「當然不是啊,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那你管我是不是喜歡他。」
「什麼意思?」
溫振華比出四根指頭,說:「互不侵犯生活公約第四條,不准愛上同一個女人。既然你對小芳沒意思,那麼就算我對她有意思你管得著嗎?」
「欸不、不對,我這……」
「不對?哪不對了?」
「不是,振華你這樣不可以,你看溫蒂還那麼小是不是?你如果這麼早就交女朋友那咱們的女兒怎麼辦?難道要她這麼小就有新媽媽嗎?之前你不是還說維持現狀很好嗎?你這……」
被卡在牆壁和人體路霸中間的人,把手搭在唐翔希的肩膀上,大笑。「白癡!我有說過『我喜歡小芳』這幾個字嗎?」
「可你……咦?」
「從剛才開始就你一頭熱地說個沒完,我可沒說我喜歡她,所以唐翔希你不准去騷擾我店裡的員工知道嗎?」
社區內但凡對他有好感獻殷勤的婆婆媽媽太太小姐,全都被名為唐翔希的這堵大牆擋在曖昧的界線之外,並且只要靠近他十五公分內的雌性生物都會被唐大律的毒舌批評得體無完膚毫無長處。這年頭肯吃苦的好員工不好找,他可不想因為唐翔希的利嘴而得重新徵人。
「你真的沒喜歡那個什麼芳?」
「沒有。」
「沒有就好。」得到答案的人滿意地收回雙手陪上笑臉,換了話題討好問道:「寶貝,今天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蛋包飯、金針排骨湯,還有……」
不小心浮起的情緒,隨著家常的對話悄悄地平緩了波動的曲線,就像偵測不到板塊運動的儀器,在紙面畫下一條長長的直線。
心 心 心
幼稚園開課當天
一向早起的人,沒有意外地在準五點的時候起床。
不過今天早起不為批花,而是為了準備女兒第一天去幼稚園要帶的東西。
「手帕、小枕頭、衛生紙、蠟筆、牙刷、牙膏、漱口杯、圍兜兜……」
每檢查完一樣東西,就在幼稚園發給家長的單子上,在小方框裡用紅筆打一個勾。等到瀏覽三四次確認所有東西全部帶齊後,溫振華這才鬆了口氣,把那些東西放進小背包擱在沙發上,接著才去廚房準備早餐。
只不過才剛煎好兩顆荷包蛋,靠近廚房的那扇房門就被人打開,走出頭髮亂翹顯然還沒睡飽的唐翔希。
「呼啊……」
睡眼惺忪的人拉開自己的椅子往餐桌前一坐,打了個超大超響的呵欠。
「沒睡飽就繼續睡,這時候起來做什麼?」
唐翔希張開嘴又打了個呵欠,手肘抵在餐桌上揉了揉眼睛,說:「溫蒂頭一天上課我當然得送她去幼稚園啊?」
「你送?開什麼玩笑?學費我繳的當然是我送。」
「欸我是因為要開律師事務所以才讓你先繳學費,那是給你面子耶!」
「反正沒得商量,我送!」
「應該是我才對!」
「只不過是送女兒上學有必要這樣跟我搶嗎?」
「既然沒那麼重要的話,你讓我送啊!」
「唐翔希你很幼稚耶!」
「溫振華你才很無聊耶!」
「呼啊……」
被說話的聲音吵醒,自己刷好牙洗好臉坐在客廳沙發等著爹地和爸比帶她去上學的唐溫蒂,回頭看了看依舊吵個沒完的兩個爸爸,溫蒂用手拍拍張開的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脖子一歪在沙發上睡著。
於是,幼稚園開學第一天,在爸比和爹地幼稚園等級的爭吵下,唐溫蒂華麗麗地──
遲、到、了!
動心
溫暖花坊
「老闆老闆,汪小姐打電話說她『又想』換另一種花裝飾會場。」
林育芳握著手機,沒好氣地對著在店門口整理盆栽的老闆抱怨。
「還要換?」
「是啊!還、要、換!」翻白眼。
開店做生意最不缺的什麼?
答案:奧、客!
尤其是那種自以為很懂然後又不相信專業的客人最討厭,明明就不清楚花卉的名稱和種類只含糊地說要「紅玫瑰」,知不知道紅玫瑰有幾百種誰曉得你說的紅是怎樣的紅啊?
這就算了,建議她所選擇的那種紅玫瑰不太適合用在開會的地方偏又不聽,等到全都布置好了才發現真得很不對勁,明天就要使用會場迎接客戶今天才打來說要換花?
當他們花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歐噴醬還是加油站?而且花材換來換去的差額也不照價付給老闆,擺明了吃定老闆脾氣好不會計較。
「那……」溫振華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為難地對林育芳說:「小芳妳今天方便加班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就自己去。」
「老、闆!」林育芳氣得跺腳:「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問題,明明就是汪小姐不按照價格付錢又反悔東反悔西的,老闆你就是人太好了才會被這種奧客欺負。」
「沒關係啦,客人不懂我們就多跑幾趟多解釋幾遍,而且明天會場若是出包的話她可能會被上司罵,這樣也不太好。」
「吼唷,老、闆!」
「好好好,妳快幫我確認一下店內既有的花材有哪些?有多少?然後幫我放上貨車等等我開車載去會場。」
「知道了啦!晚上陪你熬夜加班。」林育芳嘟著嘴,不情不願地走去清點數量,離開櫃檯前還不忘給自己爭取福利。「老闆那我這禮拜五要放假。」
「沒問題,五六日你都不用來,好好跟朋友出去玩幾天吧!」
「YES!老闆你最好了。」
得到三天連假的林育芳興奮握拳,然後開心地去準備待會要送去會場的東西。
心 心 心
等到踏入家門時,已經是隔天的早上六點。
溫振華一臉疲憊推開女兒的房門,看看手錶距離送溫蒂上幼稚園還有一個鐘頭的時間,足夠他舒服地泡個澡洗個頭,等送完溫蒂也差不多是該開店營業的時候。
「唔嗯──」
抬高手臂拉拉筋骨,兩天不睡勉強還可以撐得過去,只是今天結束營業後得早點回家補眠,否則接下來小芳不在接連三天一個人顧店體力上難以支撐。
卻聽見砰咚一聲,從唐翔希的房間傳來。
「翔希?」
溫振華來到唐翔希房門外擔心詢問,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轉動門把輕輕把門往裡推開走了進去,只是還沒走到床邊就被東西絆倒,整個人往地上摔去。
「噢!」
額頭撞到另一個人的胸膛,受害者皺眉呼痛。
「痛!」
只是這一撞顯然沒把昨晚入睡前喝了酒的人撞醒,仍留在宿醉的狀態,唐翔希提起手把已經撐著地板支起上半身的溫振華壓回胸前。
「寶貝我硬了,讓我進去……」
「唐翔希你喝醉了。」
被緊緊扣住的人不自在地想要掙開那雙有力的手臂,緊貼臉側的胸肌透著讓人迷戀的體溫,也透著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心跳。
「NO,我沒醉。」
不意外地,聽見醉鬼最常使用的台詞。
「快放開。」
皺眉,太過親暱的接觸會讓他的心,升起不該有的悸動。
「別這樣嘛,寶貝……」
正考慮是要直接一巴掌下去,還是該趁著某人宿醉未醒偷偷地吻一下那誘人的唇瓣時,唐翔希抱著他的腰側身一翻,冷不防地把他壓在地板,並迅速地吻上他的嘴,在他做出反應之前把火熱的舌頭鑽入口腔,熟練挑逗起平日被壓抑的情慾。
「唔──」
溫振華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耽溺性慾的男人,甚至可以說他對這件事的潔癖程度遠勝於對居家衛生的要求,如果沒有感情做基礎,如果不是真的很愛一個人,他寧可用手解決也不想隨便和人發生關係。
大學時男同學們曾笑著問他,難道連美女主動獻身也不想嚐嚐艷福嗎?
微笑搖頭,是他不變的回答。
對此男性生物抱頭大喊這不可能,女同學們則更把挑選未來好老公的眼神朝他身上投射,就連此刻正與他舌吻的唐翔希,也是嚴重質疑他的成員之一,甚至懷疑他喜歡的,究竟是美女還是猛男。
只可惜,關於他性取向的問題,在他和蘇文汶交往後不攻自破。
然而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捧在手心呵護的女生,竟也是他死黨的馬子。
直到聽說文汶懷孕、直到奔往婦產科期待看到剛出生的小嬰兒、直到他連該如何求婚該在哪裡舉辦婚禮該買什麼樣款式的對戒都在腦子裡計畫好後,才在同一家醫院、同一間婦產科、同一處等候區,從文汶留給他的信件裡得知女友腳踏兩條船的事情。
後來,他與理論上的情敵住在同一片屋簷下;後來,他和女友的男人共同扶養一個小女嬰;後來,他和唐翔希正式從「死黨」進級成無話不說的「同居人」;後來,他為了照顧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忙碌於花店和只屬於他們三個人的家。
別說是情慾,就連感情也像是八百前發生的事情,卻在這一刻,沉睡了八百年的休火山意外地被地殼擠壓,爆發出再也無法壓抑的,慾望的岩漿。
「翔希……」
濕熱的氣息低喚著某人的名字,反身把唐翔希壓回仰躺在地板上,沾滿兩個人唾液的嘴唇,在左手從短褲裡掏出唐翔希半硬的性器後便衝動地含入嘴裡,飢渴吸吮漸漸泌出汁液的陽具。
充血腫脹的陽具就像遇熱融化的冰棒,從頂端的小孔流出一灘又一灘透明且帶著點黏性的體液,潤滑了下方的被薄皮包覆的肉柱,也潤滑了溫振華乾澀的口腔。
「唔,唔嗯……」
失控地,把神智尚未清醒的人不斷逼上情慾的高峰。
吸吮陽具的聲音,淫靡地飄散在臥室的空間;上下含吐的嘴唇,有著與濕滑的陽具一樣被血液充滿的紅。
最後,被口交的人渾身肌肉一繃,滿足地在另一個人的嘴裡高潮射精。
失控的人,卻諷刺地在陽具滑出口腔跌坐在地板的這一刻,找回理性。
「呼……呼……」
唐翔希張嘴呼出熱氣,臉上漾著像是夢到與AV女優做愛後的表情,甚至還無意識地用手撓了撓沾滿口水和精液,疲軟懸在腿間空隙的性器。
「──」
滿嘴黏膩的人,卻在不受大腦控制的吞嚥動作下,從舌尖到舌根,數以百萬的味蕾,全被另一個男人的精液霸占,然後沿著喉嚨滑入胃袋被酸性的胃液融化吸收,隨著血液融入自己的身體。
溫振華慌亂而狼狽地奔進浴室,旋開水龍頭讓溫熱的水從花灑灑落浴缸,讓水聲掩蓋自慰時迷亂且壓抑的低吟。剛才握著陽具的手,現在依舊握著腫脹充血的陽具,不同的,是現在的情慾屬於自己;而方才的情慾,屬於唐翔希。
他的死黨、他的同居人、曾經愛上同一個女人、如今則愛上同一個女孩,共同打造這座城堡的──家人。
心 心 心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兩個人的關係依然是溫蒂小公主的爸比和爹地,卻有著微妙的改變,尤其在唐翔希習慣性地去勾對方的肩膀或是開玩笑地去打對方屁股,卻每次都被溫振華閃過的時候。
「喂!你心情不好喔?」
就算他的心思不如溫振華細膩,就算他對旁人情緒的解讀不如溫振華準確好了,可他也沒白癡到看不出兩個人的距離已不再像從前那般親近,而且還是溫振華那傢伙主動拉開這段距離。
「沒有。」
「少來,都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好歹看得出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切菜準備晚餐的人,頭抬也不抬地敷衍回應:「是嗎?」
唐翔希坐在飯桌前合掌求饒,「好啦你快說吧!都已經一個禮拜了,求求你快點跟我說吧!」
個性溫和的人一旦生起氣來,那可是比脾氣暴躁的人還讓人害怕,尤其溫振華就像是低溫燃燒的火焰,沒有紅色或黃色熾熱的外焰只有焰心──透著詭異青藍色的焰心。
好啦他承認,他其實是想知道惹對方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自己。
所以溫審判長,麻煩您痛快給我個答案,好歹讓小的有申辯求饒的機會,求求您了!
「說什麼?」
「心事啊!你一臉心裡有事的樣子,快說出來,我會很認真聽的。」
說完,唐翔希吞了吞口水,等待溫審判長宣讀裁判書。
「真的要說?」
「對!」
如果犯人是他,立馬認錯求饒。
如果犯人是別人,哼哼哼那個人死定了,他絕對要整死害他一整個禮拜提心吊膽生活在恐懼之中的渾蛋。
「那我說囉!」
「OK,來吧!」拍胸,抬頭,帥氣地面對判決。
「麻煩你下次不要再把襪子和內衣褲放在同一個洗衣籃裡,還有,有顏色的襯衫和白色襯衫也要分開放,不要老給我扔在一起害我洗衣服的時候還要幫你做分類。」
「……」唐翔希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後吸氣:「蛤?就這個?」
「嗯,不然還有別的原因嗎?」
「──」
唐翔希瞇起眼睛又吸了口氣,擺明不相信這種說法的人挑高眉毛拍拍溫振華的肩膀:「算了,我不勉強你,但如果你想說的時候,千萬記得第一個找我知道嗎?」
「就跟你說了我沒有。」
「切,我會信你才怪!」
一來一往的對話,結束在溫蒂洗完手手從浴室走出來後。
「哇,有薯條!」
唐翔希支著女兒的嘎肢窩把小公主放在她專屬的椅子上,用筷子夾了十幾根油炸過的馬鈴薯條放到畫滿卡通人物的塑膠餐盤,拿起番茄醬問。
「溫蒂,要不要番茄醬啊?」
「要!」
「那妳要親爹地一個,親完爹地幫你擠番茄醬好不好?」
「好!」
溫蒂在唐翔希臉上大大地啵了一口,說:「我要很多很多番茄醬。」
「遵命,我的小公主。」
騎士漾著幸福的笑臉專心地替小公主在餐盤上用番茄醬畫出一個開心的笑臉,沒留意炒好一道青菜正轉過身來的溫振華,壓抑又苦澀的表情。
「……」
保持現狀吧!否則他會失去,他的家人。
心 心 心
又過了一個禮拜,實在受不了城堡裡瀰漫低氣壓的唐翔希舉著象徵白旗的襯衫準備向審判長求饒,卻發現從不鎖門讓溫蒂和他可以隨意進出的房間,意外地從裡面反鎖。
唐翔希訝異地轉了轉門把,然後再轉了轉,直到確定溫振華的門真的從裡面鎖上後,才改用手掌去拍房間的門板。
「喂!不是說好了家裡是不鎖門的嗎?」
嗯,好吧!他承認自己鬧脾氣的時候會把自個兒的房門鎖上,可是振華鎖門跟他鎖門是不一樣的意義OK?
他幼稚他EQ低所以會鬧情緒,可是溫振華不一樣,這個好哥兒們可是從大學時起便被受封為EQ高人耶!就連現在也是,還連三年當選社區婆婆媽媽們心中理想好男人的第一名。
照這情況看來,溫振華這次遇到問題很嚴重、非常嚴重、絕對絕對地嚴重。
所以身為好哥兒們、身為優秀的模範同居人、身為捍衛城堡歡笑聲的騎士,他,唐翔希,以堅定、勇敢、豪邁,並且充滿男子氣概的聲音對著把門反鎖的溫振華大吼。
「溫、振、華──」
「……」隔著一道門板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吼唷,幹嘛不理我啊?人家到底哪得罪你了你就痛痛快快地跟我說嘛!你這樣子搞,我都快發瘋了你知不知道?矮油,振華……振華葛格……拜託你開門讓我進去……開門讓我進去啦拜託你……」
前一秒還氣勢凜凜的唐翔希,下一秒卻使用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材磨蹭著溫振華的房門,就像對著主人討饒撒嬌的大貓,忘了自己的學名是老虎而不是摺耳貓。
就這樣耍無賴耍了兩分鐘後,反鎖的房門終於被房間的主人打開,於是姓唐名翔希的大貓很歡樂地往溫振華身上一撲,得意笑笑。
「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捨不得把我關在外面關太久。」
溫振華推開巴在身上的傢伙,轉身走到床邊坐下,然後開口:「說吧!你有什麼事?」
「是『你』有什麼事才對吧?都兩個禮拜了你到底在煩惱什麼啊?」唐翔希一邊說,一邊走到床的另一頭脫去衣褲拉開棉被鑽了進去,然後滿足地低吟了聲。「呼,還是你的床舒服。」
溫振華的棉被和床單總是有著曬過太陽的味道,所以躺上去也特別舒服,特別容易進入深沉睡眠。
不過現在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傢伙鬧了兩個禮拜還沒有解決的情緒,就竟是被什麼事情還是什麼人困擾住?害他和小公主慘遭池魚之殃,吃了整整兩個星期味道不太好的飯菜。
「起來!」溫振華皺著眉頭拉開棉被,對著唐翔希下達逐客令。「別睡我床上!」
唐翔希吃驚地看著神情嚴肅的同居人,想用開玩笑的口氣化解尷尬的場面:「矮油你這是幹嘛?夫妻吵架分房啊?你的床我不是一直都可以隨便躺隨便睡的嗎?」
開玩笑的口吻卻只得到冷冷的回應:「我們的房間本來就是分開的,還有,我們也不是夫妻。」
「別這樣嘛,都住一起了只差沒有肉體關係,不如現在就幹一砲如何?」
唐翔希挑起眉毛說得猥褻,就算會被對方怒斥違反不能說髒話的第一條家規罰刷馬桶也沒關係,可是他再也受不了溫振華老是這樣把所有的心事憋在嘴裡,就算他沒辦法幫忙解決問題好了,至少也能當個優秀的傾聽者,聽聽讓溫振華煩心的事情。否則老是溫振華單方面聽他抱怨聽他吐苦水還幫他解決問題,這算哪門子的同居人?算哪門子無話不說的家人?
然而平常總會立刻糾正說髒話的人,卻彷彿沒聽到該被處罰的那個字,而只聽見一整句話──讓他渾身緊繃臉色發白的一整句話。
溫振華心虛撇開視線不敢去看唐翔希的臉,嘆著氣道。「這種玩笑不能亂開。」
「你最近真得很怪耶!不能開玩笑又不愛搭理我,連房間門也反鎖不讓我進來,我們到底還算不算是一家人啊?」
唐翔希翻身跪直在床上,只穿了條內褲對著溫振華抗議。
「你什麼都不懂」
回頭正視對方的眼睛,一向溫和的人憤怒地破口咆哮。
「那就讓我懂啊!」
唐翔希這下子也火了,他不懂溫振華最近的情緒和反應怎麼會這麼不可理喻?不懂明明是家人的人為什麼有事情瞞著他?更不懂自己到底幹了什麼事讓溫振華發這麼大的火?因為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惹惱溫振華的混蛋還真的是他唐翔希。
溫振華氣惱捏著唐翔希的下巴,鼻子碰鼻子地大吼:「唐翔希你不要後悔!」
「哈,本帥哥從來不吃後悔藥!」
同樣高分貝的聲音回嗆著對方的挑釁,激動的聲音卻在下一秒鐘銷聲匿跡……
被手掌牢牢扣住的後腦,讓唐翔希無法躲避突然襲來的攻擊,幾秒鐘前還對他大發雷霆的唇,現在卻緊緊地貼在自己的嘴上,像對待一件最珍貴也最價值連城的寶物細細地呵護著,又像盼望許久才終於等到期待已久的東西而將它死死抱在懷裡不願片刻分離。
變換又變換的角度,襲奪著口腔內每一吋的黏膜,探入的舌頭執著攀附著他的舌,卻感受到溫振華身上罩著痛苦,也罩著哀傷。
彷彿做了不得不做,卻又在衝動做下的瞬間隨即後悔的決定,於是加倍珍惜還能擁有的每一秒鐘,直到美夢清醒,直到有一雙手將他狠狠推開,含著憤怒與被人背叛的眼神,將不該懷抱美夢的他,百孔千穿,毀滅殆盡。
「……」
唐翔希先是被突來的舉動嚇得睜大雙眼,不敢相信清心寡慾被他笑說可以出家當和尚的溫振華竟然對他有這種意思,反射神經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要把對方推開結束這不該發生的鬧劇,卻在同一時間被大腦阻止了反應,放縱溫振華繼續一遍又一遍地吻著自己。
感覺就像卡通裡總會出現的場景,腦袋上飄浮著善良和邪惡的兩個自己,一個喊著:
『推開他推開他,推開這個噁心的同性戀然後帶著小公主離開,打死也不讓有著同性戀傾向的男人當溫蒂的爸比。』
另一個卻喊著:
『原來……讓振華煩惱又喜歡的人,是我……糟,怎麼會覺得有那麼點……那麼點開心,然後還很、很得意?我……我該不會也、也有點喜歡振華吧?』
『你、你瘋了嗎?對方是喜歡幹人屁眼的同性戀耶!你可是百分之百正港男子漢,喜歡巨乳喜歡翹臀,喜歡美豔正妹的唐翔希耶!』
『可是我沒辦法討厭……討厭這個吻……而且振華他一點都不噁心……』
『呃啊啊啊你不要被這個吻蠱惑了,唐翔希你清醒一點,難道你喜歡男人嗎?』
『拜託,我可是性向正常的男人,怎麼可能喜歡同樣掛著肉棒的傢伙?』
『所以說你快把他推開,最好再揍他幾拳踹他幾腳。』
『可是吻我的人,是振華……你看,他的身上罩著滿滿的痛苦與哀傷,你真捨得推開?真捨得揍他踹他?真捨得離開這座城堡讓他一個人孤單對著間空盪盪的家?』
『唔,我……我……我……』
於是,唐翔希緩緩閉上眼睛,任由溫振華的吻,一吻又一吻地持續,直到兩個人都喘不過氣後才終於結束,對視著彼此的眼睛,直到溫振華開口。
「這才是我對你,真正的感情。」
不是死黨哥兒們的友情,也不是同個屋簷下一起生活的親情,而是渴望碰觸渴望佔有的──
愛情!
「呃……從、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唐翔希覺得自己實在蠢得可以,明明朝夕相處、明明喊著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可是卻連溫振華對他真正的心意也不曾察覺。
到底是他太蠢?還是謹慎妥貼的人把這份感情藏得太深,也藏得太緊?竟然連一點蛛絲馬跡也無從追尋,讓他完全不曉得是從什麼時候起,所謂的友情、所謂的親情,竟已質變成濃烈深厚的愛情?
溫振華捧著唐翔希的臉頰苦澀搖頭,「我若是知道從何時開始,就不會真的開始。」
就像你無法知道土裡的種子會在什麼時候破土冒芽,等到你發現的時候芽苗的細根早已牢牢地抓著供給它養分的土壤,然後貪婪地長大、貪婪地茁壯,等到你回過頭來時,不知不覺冒出的嫩芽早已長成了一株大樹,長在脆弱又柔嫩的心田裡。
「翔希,看在咱們認識多年的情份上,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不要把溫蒂和翔希從我身邊奪走,求你……」
「……」
唐翔希彷彿看見一顆滿是裂痕的心,只要稍稍一碰便會粉碎支離。
他一直知道溫振華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雖然不曾問過他原因卻清楚知道,這個家、還有他們的女兒,是他唯一的支撐、唯一的倚靠。就像他偶爾會說的一句,因為希望被愛希望被人需要,所以更努力地對別人好,更用力地對身邊的人,付出。
瞬間,覺得自己才最噁心。
就算溫振華懷抱的情感是愛情又如何?他又沒對自己強姦硬上,可自己卻在第一時間動了帶走女兒從此離開的心,完全忘了這麼多年來是誰對這個家付出最多?是誰在他忙於工作的時候從不抱怨地接送溫蒂上下學?是誰無論他多晚回家總會坐在客廳等門然後去廚房準備熱騰騰的消夜給他?是誰甘願放棄讓自己的事業更上層樓只為了讓溫蒂有個全職照顧她的爸比?是誰犧牲了自己成就今天臭屁囂張擁有一間律師事務所的唐翔希?
真是可恥、真是齷齰,真是噁心。
更何況唐翔希啊唐翔希,你難道敢說自己對振華沒有一點點超出朋友的在乎?沒有一點點超出家人的感情?沒有一點點懷著忐忑與期待,該被歸類為愛情的心?
有的吧,有的吧!
所以才沒辦法推開振華,換做是別的男人你不早一拳把對方揍趴在地上才怪;所以才打消想帶走溫蒂的念頭,因為你知道這麼做會把一個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逼到崩潰。
而且你不是也常說嗎?他,是我的人!
溫振華,是我唐翔希的人!
「翔希?」
膽怯試探的聲音,拉回唐翔希遊走的思緒。
「嗯?啊?抱歉抱歉,我走神了,剛剛說到哪裡?喔對,溫蒂。」
「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感情,翔希,給我點時間,我會放下。」溫振華硬擠在臉上的笑容十分難看,「我們……還是家人……好嗎?」
顫抖的問句,讓從未見過溫振華露出如此脆弱表情的人,心痛。
於是,像平常一樣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住眼前的人,用著與平常一樣玩笑的口吻堅定說道:「開什麼玩笑,誰能拆散咱們一家三口?誰有辦法把我和溫蒂帶離你的身邊?MY HOME IS MY CASTLE捏,我的家就是我的城堡,城堡裡光有小公主和我這個帥到不得了的騎士怎麼可以,還得有你這個台傭兼司機兼大廚,否則我跟小公主吃什麼活啊?難不成天天炸雞披薩外帶便當?到時候肯定被你臭罵沒有蔬菜水果營養不均衡。
所以說你是我們這個城堡裡最不可缺的角色,我跟溫蒂小公主可是打算要賴定你一輩子,免費使用台傭司機和大廚一輩子呢!」
「可我──」
「STOP!」
鬆開擁抱,併攏的五指手背向著自己,掌心對著溫振華,坦白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振華,我必須承認,我並不討厭也無法討厭跟你接吻。也許……我說的是也許喔,我也有點喜歡你,不是哥兒們的喜歡、不是親人間的喜歡,而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唐翔希的兩頰隨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可是、可是還不到能夠接受親吻之外的、的那種喜歡。」
結結巴巴的人,完全喪失法庭上意氣風發辯才無礙的好口條,只覺得從嘴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他羞恥得恨不得馬上就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所以、所以……」唐翔希吞了吞口水,連耳朵也紅透地開口:「所以親吻可以,別的、別的不可以,現在還不可以。」
「翔希……」呆愣許久的人終於回神,輕喚著同居人的名。
他的感情,被接受了?
他的家人,不會離去?
他的城堡,不會只剩下孤單的空殼?不會只剩下自己面對冰冷的空氣?
「親吻,是被允許的嗎?」
「對、對啦!」
溫振華你這個貌似溫柔的腹黑男,能不能別專挑讓人恥得要死的問題來問好嗎?
「那我,可以吻你嗎?」
「可、可以……唔唔唔……」
溫、振、華!你──
「翔希……我的翔希……」細碎綿密的輕吻,灑落在唐翔希的唇瓣。
方才的絕望與痛苦不再,只有填滿胸腔的甜蜜與幸福。
「我的,翔希……」
「……」
被吻的人,逐漸淪陷,不想抗拒。
心 心 心
從那天起,唐翔希染上了一種怪癖。
一種捨棄自己的床不睡,偏要夜夜霸占別人的床才能入睡的怪癖。
支著腦袋側躺在床上的唐翔希,笑著對書桌前忙著檢視女兒幼稚園回家作業的溫振華,說:「我這樣好像被你追的女生喔!」
「那你可小心了,我追女孩子從來沒失手過。」
「屁!文汶不就跟我……」
書桌後的男人推開椅子衝向雙人床,捏著誤踩雷區的笨蛋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嗯嗯嗯──」
溫振華你居然招呼也不打就給我啵下去,我我我、我告你猥褻喔我!
隔天,律師事務所的助理阿燦對著BOSS的嘴巴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然後用曖昧的眼神對著唐翔希挑眉:「嘖嘖嘖,把你的嘴巴吻得都腫起來了,肯定是個老公陽痿萬年飢渴的人妻。說吧學長,除了張太和如花小姐外,你又從哪裡勾來多金又悶騷的客戶啊?」
「嘿嘿嘿,阿燦啊……」唐翔希拍拍學弟的背,笑得不懷好意。
「嘿嘿嘿,學長……」
「你最近似乎是太閒了喔?竟然連我的私生活也想打理了是吧?」唐翔希揪著學弟的襯衫領子,阻止他準備落跑的動作,「既然這麼閒的話,這個月的訴狀就通通讓你來打,記得要檢查錯字,否則一個錯字──罰、一、萬!」
「什麼?」
律師事務所裡,傳出某人慘烈哀嚎的聲音。
一個錯字,一、萬?
天哪學長,成語字典裡好歹也不過一字千金,你居然一個錯字就要坑我一萬塊新台幣?
BOSS你、你是律師還是放高利貸的啊?
嗚嗚嗚,我好苦命、好苦命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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