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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孔武是個老實人,崗北村裡的人都知道;孔武二十五才娶老婆,崗北村裡的人也全知道。
要說這村裡的人閒著沒事幹成天盯著孔武這個老實人看,那也太苛責這崗北村的村民們了。若問那為什麼孔武他家發生啥事,怎麼全村的人都知道?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說白了這崗北村是個窮村子,還是個偏遠的窮村子,整村的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才不過百餘口的人。換作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這百餘口的人還不及他們的家僕人數。
再說得更白些,這崗北村雖是既窮破人又少,但這百餘口的人卻沒像城裡那般全居住在一塊,而是散落在崎嶇的山林裡,而孔武他家好巧不巧地搭在離山腳下永全鎮最近的地方。換句話說,這崗北村所有的人無論入山還是入鎮,可全都得從孔武他家旁邊的那條唯一的山道經過。
因為窮苦人少,一家出了事,全村子的人都會趕過去幫忙,所以鄉親們不僅熟稔也特別團結。
孔武的母親喪得早,父親靠著砍竹子編籮筐的營生辛苦將孔武拉拔長大,為了不讓老父操勞,孔武十三歲起便接了父親的活擔起家計,天天入山去砍竹子。
俗話說得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孔武本也想當個孝子想傳香火,無奈家裡頭實在太窮,窮得沒有姑娘家想嫁。於是同齡的男子都成婚生子了孔武還是獨身一人,最後連崗北村的村長也看不過去,村民們一人一文錢地給了鎮上有名的媒人婆,就盼著能幫孔武娶到媳婦。
只是這媒人婆找了又找,跟孔武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家哪肯嫁這偏山裡的窮小子?最後雖找著一個願意嫁的,卻是個三十多歲其貌不揚的老姑娘。
無奈啊無奈,於是問了孔老伯願不願收這姑娘家當媳婦兒?
孔父也知道家裡頭窮,只盼著能傳下香火對祖宗們交代就好,至於老姑娘不老姑娘這回事其實也沒那麼重要。女人嘛,能生孩子就好,老一點沒關係,美醜就更不重要,反正天黑後被子一蓋誰瞧得見是美是醜?
就這樣,孔父點了頭,孝順的孔武也沒意見,給了聘金僱了轎子便把那位老姑娘娶了回來。
不過這媳婦兒倒也爭氣,入門才沒幾個月肚皮就有了動靜,村裡的產婆來給她號過脈,說是這一胎動靜可大了,肚子裡的小傢伙不只一個,怪不得孔家媳婦兒的肚皮壟得像座山似的。
消息一出全村歡慶,孔老伯樂得眉開眼笑殺了家裡頭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給媳婦熬湯。孔武也樂得不得了,成天偷黑趕早地上山砍竹子,就為了要多做幾個籮筐多挣幾個銅板好給媳婦補身子。
九個月後,孔家媳婦夜裡陣痛,看樣子是要生孩子了。
孔武忙把產婆請來,只是媳婦叫疼叫了兩個多時辰都不見嬰兒動靜,產婆說是年紀大的女子本就容易難產,偏又懷了不只一胎更是兇險,嘆了口氣要孔武做好準備,看是要留孩子還是要留媳婦,也有可能兩個都留不了。
「留孩子。」
就在孔武痛苦為難之際,床上的媳婦卻撐起上身堅定說道。
果然為母則強,即便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孩子存活,一個母親從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又一個時辰後,本在屋外忙著添柴燒水的孔武聽見產婆大喊:「孩子你快進來,你媳婦快不行了。」
剛把門板推開,便聽見哇啊一聲清脆的嬰兒哭聲,渾身是血的嬰兒被產婆拉出產道,放在水盆內洗去胎血。
「快過來搭把手,裡面還有一個。」
孔武麻利地接過清洗胎血的工作,看著軟嫩皺皮的嬰兒看傻了眼──
這……就是我的孩子?我、我當父親了嗎?
一旁,產婆抓著第二個孩子的腦袋拼命往外拉,邊拉還邊對著已快油盡燈枯的婦人喊著:「媳婦兒用力,再使把力氣把孩子推出來,用力啊!」
婦人狠咬蒼白的唇角用盡全身力氣推擠卡在產道口的孩子,一會兒後總算又一次聽見嬰兒張嘴嚎哭的聲音。
「太好了……」產婆邊抹汗邊慶幸,臉上有著救活一條小生命的喜悅。
「王媽,辛苦妳了。」孔武接過第二個孩子,這回有了經驗,洗去胎血的動作也較方才利落許多。
「呼,忙了一晚上差點累死我這老婆子……等等!」產婆的話才說了一半,便吃驚地看著還在收縮的產道。
「王媽?」
「天哪!居然有三個?」
一胎雙生已經夠稀奇了,這孔家媳婦居然一胎三生?
「三、三個?」這下連孔武也訝異了,他沒想過竟然一次當三個孩子的爹。
「孩子……讓我看看孩子……」床上,婦人虛弱地伸出手,想抱一抱她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孩子。
孔武胸口一緊,忙把已經用布包好的兩個孩子抱了過去,含著眼淚說:「妳、妳別走……」
婦人提起手輕撫一雙娃兒的臉蛋,笑得不祥。「總算傳了孔家的香火,我……對得起夫家祖宗了……」
於是兩眼一閉,垂下本撫於娃兒臉側的左手,含笑而逝。
產婆見狀雖也痛心,但沒忘記救下最後一個孩子,狠下心將手塞入產道把最後一個嬰兒抓了出來,不讓他隨著母親而死。
「嗚啊……」
孔武哭得聲嘶力竭,叫產婆看了也跟著流淚,她將最後一個孩子放入水盆洗盡胎血,裹好布後輕輕放在孔武懷中,勸道。
「夫人雖已升天,可三個孩子還需你費心看照,孩子你要堅強,從現在起你可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
「三個孩子的……父親?」
「是啊!」
王媽的話像一帖猛藥,藥醒了本在嚎哭的孔武,低頭看著懷裡的三個娃兒,責任感油然而生。
是啊,他是孩子們的父親,得扛起一家子的生計、得看照媳婦用性命留個他的三個寶貝。他得堅強、得挺住,得成為能替孩子們撐起一片天的父親哪!
「我是,他們的爹爹。」用臉蹭了蹭孩子們粉嫩的小臉,孔武語氣堅定。
孩子們別怕,一切苦難爹爹來扛,一切幸福留給你們。
於是,為紀念捨命換活兒子的髮妻,大字不識的孔武用妻子最後一晚發生的事情給兒子們取了名字──
大兒子,孔進來。
二兒子,孔用力。
小兒子,孔升天。
隔年,孩子們周歲,孔老伯安享天年夢中而逝。
兩年後──
「爹爹陪我玩。」孔用力扯著孔武的褲襠,吵著要人陪。
孔武抹抹汗,把砍好的竹子綑成一束,準備拖回下山。「好好好,等回去後就陪你玩。」
「拉勾,爹答應了只能陪我一個人玩。」
嘟嘴,才三歲半的孔用力斜了眼用柴刀仔細刮除竹子細枝以免刮傷父親的大哥。
「可……」孔武看著最是乖巧也最沒有表情的大兒子,面露難色。
「不管不管,爹爹是用力一個人的。」
「爹你陪二弟,回家後我得挑水。」
「那怎麼成?挑水的活太重了,爹去就好。」
「可是爹得陪用力……」孔進來眉毛一挑,用得逞的笑容砸碎二弟想一人霸佔爹爹的念頭。
「用力。」孔武蹲下身,摸摸二兒子的腦袋,「家裡就咱父子四人,是爹沒用讓你們跟著過苦日子,爹也想跟用力一起玩,可是若沒人挑水家裡可就沒水可用,這……」
用力瞪了眼跟自己同歲連長相也相同的壞心眼大哥,哼道:「挑水就挑水,爹我幫你。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才不是沒用的爹爹。」
誰都不許說爹爹壞話,不許!
「爹爹。」
嫩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揮著小手的人兒蹦蹦跳跳地朝孔武奔來。
被孩子衝撞的力道撞得後退半步,孔武笑得連眉毛都彎了,捏著小兒子的臉蛋道。「噢!升天不乖,說好了在家裡等我們,怎麼又跑來了?」
「人家……人家想爹爹……和哥哥們嘛!」孔升天紅著小臉絞著手指,害羞地扭呀扭。
『騙子!』
『最好是會想我們!』
孔武沒看見另外兩個孩子對小弟投以憤怒又不屑的眼神。
「來,回家囉!」
孔武一聲吆喝,把一捆竹子扛在肩上,本來還互相用眼神殺過來殺過去的三個娃兒立馬停下內鬥,奔到前方把路上會磕到爹爹鞋底的尖銳石子給一一撿起扔到遠處。
後方,孔武看著孩子們孝順的身影,黝黑的臉上露出疼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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