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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覓殘紅
遠處,門扉輕推。
光滑的裸足跨過門檻,赤腳踩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直至桃花樹下方才停住。跪倒在冰涼的泥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已無溫度的軀體,溫暖的手落在冰冷的屍首,呵護地輕撫蛟妖的軀體,彷彿只要一不注意,懷裡的寶貝就會煙消雲散。
男子笑得溫柔、笑得不祥,撫摸著弟弟頭上的角,道:「若說抱歉,我也一樣,一樣欺騙了你。」
方才,根本沒睡,弟弟的一舉一動悉數盡落眼底。沒有阻止,因為太過了解。既不願自己看著他死去,那又為何要忤逆這最後的心意?
夜,沒有了明月,只剩黯淡無光。
月,失去夜的陪伴,徒留光輝又有何用?
「唔……」
緊緊將蛟的身體抱在胸前,銳利的角,一分一分刺入他的胸膛。鮮血從胸口奔出,染紅了地上的黃土,嘴角滲出的血,襯著男子逐漸蒼白的的雙頰,散透詭譎動人的色彩。
「青,哥說了,無論一輩子還是十輩子,都會陪在你身邊……照顧你……」
狂風颳過,捲起地上殘花,在月光下翩然飛舞。
桃樹下,倒臥兩具互擁的身軀。
強風吹起男子身上的衣,兩朵指頭般大小的花,從衣領皺摺的地方落下。
一模一樣,根莖相連。
「賢,這什麼花,好漂亮呢?」
「情牽花。」
「情牽?」
「是啊,情牽花。據說如果兩個人非常相愛,就能在滿山的花中,找到一模一樣,完全相同的兩朵情牽花。找到以後,這兩個人,就會受到祝福,永永遠遠地在一起,永不分離。」
情意相牽,併蒂而生。
縱使群山遍野,也只有你,令我甘願生死相隨。
無怨無悔,尋覓那爭妍群花之中,屬於我的那片殘紅。
 
                             
 
不知名的小劇場裡,演員們詮釋著最後一幕戲。
上方,飄著艷紅色的紙片,象徵戲裡紛飛的桃花,一朵一朵,灑落在相擁仰躺於舞台中央的主角。舞台上,燈光漸漸凝聚,凝聚在主角們的身上,然後漸漸暗淡。
最終,被隔絕在厚重的簾幕之後。
劇場裡,重歸開演時曾有的黑暗,台下的觀眾卻靜靜地沒有聲音。靜默持續了會兒,接著被如雷掌聲取代,等到簾幕再次拉起,四位演員身著戲服站在舞台中央,對著台下用力鼓掌的觀眾們一一鞠躬道謝。
戲終,人散。
卻有一人仍深陷著,渾然忘了眼前的戲已然終了,該是他離開座椅走出劇場的時候。
「先生?先生?」負責維護劇場的人員,好心地走到第一排,那位男士的面前,彎下腰輕喚。
「……」
「先生,已經散場了。」
劇場人員不知喊了幾回後,那人才赫然回神。「散場了嗎?」
「是的,離開時請別忘了隨身物品。」
「好。」臉有點紅,男人收拾東西起身離開。
男人站在劇場大廳的入口,抬頭看著已黑的天色,和意料外的大雨。
「糟,沒帶傘。」
台北本就多雨,三到五月逢梅雨季節,綿綿陰雨早是台北人習以為常的天氣。可惜以為常不等於每個人都有在這種時節隨身帶上雨具的習慣,男人剛好就是沒這個習慣的人。
正考慮要不要報廢一身上好西裝淋雨跑去大馬路旁攔計程車時,一把大傘擋去視線,陌生的男音輕緩送入耳內。
「淋雨會生病,不介意的話,我送你走一程。」
男人抬頭,看見一張英俊迷人的笑靨,若用時下流行的語言形容,這張臉十足十的「花美男」。個子也高,活脫脫的模特兒身材,想來這人無論在什麼場合都很受女性青睞。
不過,這張臉,像是在哪兒見過?
「啊!」吃驚低呼,而後有些抱歉地笑笑:「抱歉我反應太大了,請問……您是戲裡的演員嗎?」
是了,去掉舞台用的長髮和古裝戲服,這人可不是方才飾演蛟妖的男演員嗎?
「是的,很高興你認得出來,戲好看嗎?」
「很棒,也很特別的一齣戲。」
「謝謝,聽到這句話,我編劇兼演員弄得焦頭爛額也就值了。」
男演員俏皮地眨眨眼,卸去戲中挾雜淒苦與瘋狂的神情,此刻看起來跟時下年輕人沒什麼兩樣。撐著傘將人送到大馬路旁,舉手攔下一台計程車,看著男人坐上後座,將傘收起,彎下身把傘放在後座的腳踏墊。
「你的傘……」
男演員笑笑,從夾克口袋拿出張戲票放到他的手中。「傘是借你的,別忘了還我,順便再來看一次我的戲。今天就送你到這兒,路上小心。」
不容拒絕地關上計程車的門,車裡的人還來不及回神,司機就已駛離路旁。
「先生,請問去哪?」
「不好意思,我要去……」
說完住家地址,看著皮鞋前橫放在腳踏墊上的雨傘,和手上的戲票。
想起投射在舞台背景的那株桃樹,想起戲中兄弟二人纏綿交疊的一幕……
只在經過路燈或路旁騎樓未熄的燈光和招牌時,黑暗的後座才有了片刻的光亮,一亮一暗彷彿轉動的跑馬燈,透過後座車窗映入一幕一幕逐漸從夜晚跨入凌晨的台北街景。
「再去一次吧!」
男人抿嘴一笑,看了眼票上打印的日期後,將戲票放入皮夾,拿出手機登入行事曆的選項,在下一個周五晚上的空白處,輸入了四個字──
尋覓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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