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風黑?不對,還是該說月黑風高?
總之這種沒月亮黑摸摸的夜晚最適合做兩種事,一是幹壞事,另一個就是逃跑。
「老大,你確定要這樣嗎?」
黑暗中一人鬼鬼祟祟地把腦袋探出轉角,確定巡夜的更夫走遠後才把頭縮回去,壓低聲音對著另一個人問。
「廢話,不趁這時候跑難道還等大白天嗎?」
一記拳頭不客氣地往對方腦門上招呼,中年漢子粗聲罵著。
「噓,老大你小聲點,萬一被發現咱們倆可就都死定了!」
「喔對,噓噓噓。」
噤聲的手勢在兩個大男人的嘴巴上筆劃來筆劃去,唯恐一個不留神今夜的逃跑計劃就會徹底失敗,然後淪落到兩個惡魔手中被折磨得慘絕人寰不見天日。
腦袋又一次悄悄探出轉角,見城門口負責守夜的官兵正離開崗位準備和值守下半夜的人交替,於是反手拍拍漢子:「老大,快,只有一盞茶的功夫,快走!」
「好!」
於是兩道人影一前一後朝著無人把守的城門迅速奔去,接著出了城門隱入黑夜,成功幹了違反宵禁的壞事,也成功地──逃、跑、了!
◆◆◆
濟彰府,衙門
「再說一遍?」
僅著中衣散著長髮背手立於衙門大堂的男子,對著渾身篩糠的官兵第三次重複他的疑問。一旁還有個面無表情靠在柱子上的男人,只用眼神輕輕掃過官兵的背,就足以讓跪在地上已經篩糠篩不停的人差點沒口吐白沫昏死在堂上。
「他他他、他們跑、跑跑跑、跑了……」
「往哪個方向跑的?」
「北北北、北城門……」咕嚕一聲,官兵猛地吞了一大口的口水。
男子轉過身子依舊背著手,對著跪在地上的官兵微笑;「往北有三道七縣一百多鎮和上百個村,這範圍還真、是、小、啊!」
「屬屬屬、屬下無能,請大人給、給小的將功折罪的機機機、機會。」
嗚啊啊,大人居然微笑,這下子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從現在開始盯緊那三道七縣一百多個鎮,那兩個老東西絕對會『重操舊業』,一但有消息發至濟彰府你們立刻回報。」
「是!」
「記住,這一次如果再讓那兩個老東西從你們眼皮子底下逃走,本官會很樂意往皇宮裡送幾名優秀的──太、監!」
「屬下明白了明白了。」
嗚……倘若這次再辦不好差事,那他就得從此跟自個兒的命根子訣別了。
待官兵滿身冷汗退出大堂後,濟彰府的官爺對著臉上始終沒有表情的男子冷冷一哼:「你最好祈禱我爹沒事,否則別怪我對刀叔不客氣。」
男子的臉上瞬間透著寒氣,說:「同樣的話我回敬給你。」
兇惡的眼神對上兇惡的眼神寸土不讓地狠瞪對方,即使他們是能替對方挨刀子的過命交情,獨獨關於「那個人」的事情,他們絕、對、護、短!
「哼!」
「哼!」
於是,一個官爺一個大俠,鬧起連三歲娃兒也覺得可恥的孩子脾氣。
第一章
瞿縣
「三爺三爺三爺三爺!」
大清早就忙著找人的小虎子見到前方某個背影後眼睛一亮奔了過去,邊跑還邊拉著嗓子大喊。
「叫叫叫!我一沒死二沒聾,你他娘的雞貓子吼叫是想吵死我呀?」
被喊三爺的人腳下一頓,轉過身去對著朝他跑來的小虎子劈頭就是一陣罵。
嘖,被大哥派去當捕快頭子已經夠嘔的,居然還要他早晚各巡一次城,害他沒了細嫩白皙的皮膚不說,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粗里粗氣,哪還有當年南江妓館頭牌小倌的嬌俏模樣?
哼,那個卑鄙無恥陰險下流的大哥肯定是忌妒自己從小就長得比他人見人愛鬼見鬼喜連爹爹也偏心多疼他一點,所以才要毀了他的美貌好讓爹爹更喜歡自己。
「無恥!不要臉!孔進來你這個王、八、蛋!」瞿縣人稱三爺的孔升天火大握起拳頭朝天空咆哮。
「……」
一旁,小虎子識相地往旁邊正忙著搭棚子做生意的粥攤躲去,省得大爺交派的差事沒辦好不說還平白被三爺的怒火波及。雖說他大字不識幾個也沒上過學堂,可「殃及池魚」這句話到底還是明白的──尤其還曾經笨到親自演出「池魚」這個角色後。
「哈嚏──」
騎在馬上前往各鎮視察的孔進來突然打了個噴嚏,看樣子是捕快實際上只是被孔家大爺和三爺聯手壓榨的可憐蟲尹元,善良地關心著縣官老爺的身體。
「大爺您沒事吧?」
誰讓村長當年給三個兒子取名字的時候沒有多想,而沒有多想的結果就是取了三個讓人矮油好害羞的名字。如果光是讓人害羞還不打緊,要死的是他們如今可是掌管瞿縣的三大惡霸,喔不,是三位重要人物,一個管公務一個管財務還有一個管老百姓們的安危,整個瞿縣誰還敢對他們喊上一聲:
唷,進來您要不要進來?
唉呀用力您也來茅房啊,記得拉屎別太用力小心掉下去。
或是升天來買個棺材吧哪天老爹升天就能用了!
開、玩、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嫌命太長,知不知道自打那三位成為瞿縣的「重要人物」後上自縣城下至各村既無貪吏更無匪賊,就連小巷子裡掉了東西也沒人敢撿,保證失主從外地回來後十天半月前落的東西還在原地,頂多礙了別人行走送貨被小心翼翼地挪到路邊。
也不是這裡的人特別清高特別有上古純樸之風,而是這裡的三大惡霸特別地惡也特別地霸。想貪污?成,有種你去瞧瞧師爺連東滿七大家族上下一百多個帳房都甘拜下風的查帳本事,就不信瞿縣一個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能養得出比師爺還銳的眼力。又或者你想偷人錢財姦淫婦女順便殺殺人放放火,成,只要你能確定自己捱得住前任南江妓館東家的九十九種刑具而不死不瘋的話,在下我非常樂意指點你瞿縣裡誰的錢好偷誰家的老婆風騷以及如何輕鬆殺人快速放火。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最後老百姓們全都心照不宣地用大爺二爺和三爺來稱呼瞿縣的三大惡霸,並且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為他縣之楷模。
孔進來彎眼對尹元說:「沒事,大概有人在背後罵我。」
「喔,那大爺您的噴嚏恐怕還有得打。」
背後罵您的人多了去,光是這裡現成的就有一個──我!
「所以……罵我的是你?」
「噎噎噎?等等,大爺您這個結論是怎麼做出來的?天地良心小的剛才罵的真不是您,是三爺。」
尹元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顯然是長期訓練的結果。
「喔。」孔進來了然地點點頭,說:「本來還想讓你接下來跟在我的馬屁股後面撿大糞,既然尹元你對我如此忠心耿耿那就不欺負你了。」
「呼……謝謝大爺。」尹元抹抹額頭冷汗,吐氣。
「不過我會記得跟小天說你罵的人,是他。」笑笑,狐狸尾巴搖搖。
「不!不──要──啊──」
是捕快也是可憐蟲的尹元在朗朗晴空下,哀嚎噴淚。
◆◆◆
「爹!」
一身捕快頭子裝束的孔升天對著在鋪子內的忙著挑衣服的人開心地喊了聲,然後飛身撲去從背後抱住孔武。
孔武才偏過臉就被小兒子在臉頰上親了一口,「小天?」
孔升天又啄了口爹爹的臉,下巴抵在爹爹的肩窩環著他的腰好奇問道:「爹爹來布店是要給小天做衣裳嗎?」
「是呀!」孔武反手揉揉小兒子的腦袋,笑著回答:「還有給進來和用力也做幾套。」
「……」撇撇嘴,不滿兩個哥哥也有同等待遇。
孔武從長桌上拉起一塊料子問:「這顏色小天可喜歡?」
玄黑色的綢緞浮蠶絲獨有的光澤,桌上的這半匹雖比不得從前在南江穿慣的料子,卻已是普通人三個月的工錢。孔家雖已不再是得含淚賣孩子才能活下一家子人的貧戶,雖然這些年來他們已是有田有產的人家,可爹爹卻仍是那個省吃儉用、仍是那個想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孩子的爹爹……
「喜歡。」抵在孔武肩窩的腦袋輕輕地點了點,問:「這綢緞不錯,爹爹怎麼不裁件衣裳給自個兒穿穿?」
孔武身上的衣服雖不像從前那般滿是補丁,卻也只是最尋常也最便宜的布衣,也難怪崗北村的村民們總開玩笑說外地的人若是見了村長,肯定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縣官老爺的爹。
「爹穿不慣。」孔武捏捏孔升天的臉,笑笑:「爹若穿了只會想到這料子有多貴,到時候肯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怕把衣裳給弄破弄髒。」
「怕什麼?破了髒了大不了再花銀子買他個八匹十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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