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又窗窗了.....................(抹臉)
本以為可以安全趕在9月送印,結果破病三週,要死不活的三個禮拜,本來可以拚稿的三個禮拜,就在鼻涕頭暈吃藥昏睡中不見惹。

就先偷偷塞12月CWT的新刊讓大家填補等待的時間吧!
這本我超有把握不會開窗,為啥呢?
哈哈哈因為預計6萬字的小說,老娘已經在一年多來陸陸續續寫了4萬多字。啡哈哈啡哈哈啡哈哈
我終於有一本新刊可以逃過窗神魔咒了!
(瞪,不要詛咒我、不要懷疑我,嚶嚶嚶嚶不然我哭給你看Q口Q}}}}}}}}

這本啥時開預購捏?
等我安全把「捉不到幫」送印後再說,應該是國慶日之後了。

睽違許久的「古代、正文、HE」,希望能讓你在之前一堆肉文中喚回一點清純(啊呸XD)

先醬,繼續拚關窗去。

嚶嚶嚶我的責編小編還有讀者們都是好人(大哭),都給我充裕的時間磨稿子,謝謝你們。

「因為大娘不會賴帳只會開窗。」
「..........................|||Orz.......」

(心情複雜啊好複雜~)

以上,請看倌們解解饞吧!
感謝大家,小攻愛你們~~~(飛吻)


PS兩萬多字的試閱喔!快來看吧!^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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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心,大綱】

一個孤兒,一世貧苦,一個趙豐。
一個太子,一世尊貴,一個拓跋章。
本是一天一地一雲一壤,卻因為一齣陰謀而從此交錯。
本是歡喜娶妻的人卻迎來一個無法傳承香火的男人,沒有被騙去聘禮的生氣只有對那個什麼也不記得慌亂無措的男人的不捨與疼惜。
於是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守心。
既是有緣拜了天地便是他趙豐的妻,心甘情願白頭相守──
守他一世不棄不離的真心。
 
本只私心地利用著這個人,利用他的良善、利用他的真心,提供自己一方能遮風避雨能活下去的天地,一旦能想起從前、想起自己是誰便將他一腳踢開再不回去那又破又窮的地方。
可如今,他變了。
為了那夜熬燈下傷眼補衣只為讓他衣食無憂的人、為了那寧可辛苦勞作也不願責罵他不知好歹的人……
直到大夢初醒,守心都深信自己會和趙豐一起,手牽手地過完此生。

 
夢,終究是得醒的。
只是醒來之後反倒將前塵忘卻,卻是毒藥無情的作用。
直到同一張臉憔悴地出現在眼前,拓跋章才猛然驚醒,是呀,他是趙豐的守心。
 
本以為尋到守心的趙豐,卻發現原來他們的相遇是一齣荒唐的鬧劇。
「你……可曾真心愛過我?」
「沒有。」
 
多年過去,雲與壤又一次相遇,拓跋章紅著臉揪著衣角,惴惴不安地走向他尋了多年才總算尋到的屋子,對著站在屋前的趙豐問:
「你……可願意再替我暖被?」
「趙豐,只給守心暖被。」
「那我便是你的,你的守心。」
 
守心,守趙豐一輩子──
不變的真心。



=================(下面是試閱)================================  ==================(下面是試閱)===============================




楔子、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
民,以食為天。
自古以來,農為百工之首,歷代君王亦首重農耕,農務不興則百業廢。
然而農耕之人卻多貧困之家少有倚靠農作而發達者,究其根柢問題出在賦稅與貪官。照理說來君王訂下的稅賦額度該是農家們繳得起的量,且逢災逢旱每每下令減免糧賦並撥發賑災銀兩以渡災荒。然而從朝廷乃至民間,中間大小官員何其多,哪怕每經一人轉手只剋扣千兩的賑災銀子,實際到了農人手中又能殘存幾許?就更別提人心之貪如無底之淵,永遠沒有填滿的一天。
若只剋扣災銀倒也罷矣,農家們窮慣了,只盼著季節一到結實累累,去除上繳糧賦總能留存點養活家人的白米。偏偏貪官不僅要貪自己那份,還得貪些用來巴結上官的銀兩,以求來日官升幾許,調去中央或富饒之地好撈得更多油水。
於是原本偷扣的糧賦貪官們只好巧立名目惡意搜刮,雖說依法依律地方官員不得另立名目增課繇役賦稅,只是天高皇帝遠,皇帝權力再大那也是遠邊的一顆星,再說了只要有辦法巴結到有權勢的大官,還怕朝廷上沒人替自個兒說說話?還怕皇帝老子看到的摺子上沒幾句美言自己的詞?
增立的稅賦像一柄柄刮在地皮上的鐵耙子,一耙又一耙凌遲般剮去農家最後幾把得以存活的糧。沒有糧沒有銀子,只剩下手中一畝畝長不熟穀子的田,眼看著官府催繳的手段越發兇狠,最後只能將心一橫把祖上傳下的地賣予大戶人家好籌些救命的銀子。
本是有地的農家成了需按時繳租給大戶的佃戶,一頭是官家的稅,一頭是地主的佃銀,就像燒著兩頭火的柴,一點點燒去農家本該擁有的好日子。
 
                                       
 
趙豐不懂這些,也沒多餘的力氣和時間去懂。
從他祖父那輩開始、到他父親、現在到他自個兒,都是按前頭說的法則一步步從有地的農家變成別人的佃戶。
其實他家的幾口田在父親活著的時候還是有地契的,然而連三年的蝗災吃空了田裡的穀子,繳不出官稅的父親被關入牢裡,一日二十大棍,打到家人們拿錢贖人為止。牢裡打人的棍子哪能是一般的棍子,足足一個漢子手臂那般粗的木棍,甭說每天打二十大棍,就是每天一棍都夠叫人受的。
母親急,他更急,才十一歲多的年紀沒能力離鄉掙錢,母親平日裡靠著針線活兒得的銀子哪夠填飽貪官的肚子,見父親一日比一日更離鬼門關近一步,娘兒倆只能賣掉祖上的地,救出奄奄一息的當家。
只是經過這一劫後,父親成了半殘無法下地耕種,單靠母親一人打理田地又怎受得了耕作的體力活?家境每況愈下,父親的殘沒錢醫,過秋入冬後竟又染了風寒咳嗽不止;母親又要做針線活又得下田還須照顧重病的丈夫,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倒下,何況女子柔弱的身軀。
那年冬天,漫長得叫趙豐一輩子難忘。
屋外呼嘯的寒風撲打在凍得連冷暖都難分清的身軀,弱小的身子死命拉著跟鄰人借來的板車,拉著父親嚥了氣的屍身走入林間,凍得發紫的雙手一鏟鏟挖出足以埋人的坑,然後將父親的屍體拉入洞中掩上雜了白雪的濕土──
親手,葬了自己的爹。
隔年初春,好心來義診的大夫對著張豐嘆氣搖頭。
大夫好心留下的不是藥方而是幾塊碎銀,臨走前要張豐用碎銀買塊草蓆和幾籠饅頭,嘆著長長的氣背手離去……
五天後,張豐又一次拉著板車走入林間,在父親的墳邊挖了另一個坑。
然後,葬了自己的娘。
那年,趙豐十二歲──
一個才十二歲就無父無母的,孤兒。
 
 
 
 
壹、
「打他打他,蔣易你快給本宮攔住,莫讓那賤奴跑了。」
一襲價足千鎰的浮光緞在陽光下著實耀眼,宛如餘暉灑落湖面搖曳粼粼金光,直把見著的人都迷了眼,像極了傳說璀璨奇光下的降世仙人,只除了嘴裡吐出斷人性命的惡毒字句。
大道兩側垂首站了一堆人,卻無人一敢挺身而出制止這殘酷的遊戲──以人作獸恣意杖打的遊戲。
只因喊嚷之人冠了拓跋的姓,而拓跋一族正是掌權這片土地的王族,而馬背上的人不僅是王族,更是這國家的太子──拓跋章。
滿身血傷衣不蔽體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說白了也是他小夥子命數不好竟在路上稍稍驚了拓跋章的馬兒。皇家坐騎全是在訓馬人那兒受過訓的,這種程度的驚嚇本也沒不算什麼,況且拓跋章今日騎的舳艫更是曾隨著先皇上過沙場的戰馬,雖說被忽從暗巷奔出的青年驚得揚了前蹄,卻也很快便放下蹄子定在原處,若真論叫起來,拓跋章也不過就被那麼稍晃了一下,比舳艫急奔時的顛簸可差得遠了。
偏偏今日陪伴太子遊玩的皇太后的親侄子,名份上雖是拓跋章的長輩,但由於年歲相仿又都是氣盛要強的年紀,所以這全不礙事的一晃便成了阿科羅尋釁的好藉口。
一句太子殿下竟然連匹老馬也駕馭不住,哪比得上先帝縱橫沙場英姿威武之言,惹怒了性子本就嬌縱急躁的拓跋章。太子為了臉面便把這怒氣全往無辜的青年身上撒去,命蔣易執杖痛打,讓那人在大道上一邊跑一邊受辱,且命侍衛與奴才攔著兩旁不讓青年有半點逃跑活命的機會。
如此殘虐不仁之舉,大道兩側之人形同無視,任由那哀痛泣求饒命之聲漸漸遠離自個兒耳朵,也漸漸弱得無法聽聞。
卻始終低垂著臉不敢吭聲,仗義二字得償付的代價太沉,沉得叫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百姓不配為之。
蔣易雖為閹人卻是心善,見那青年衣著寒磣滿手老繭,知道他也是個出身苦命的人,於是盡量往不傷筋骨脾臟之處落杖,心裡直求菩薩保佑讓青年早點暈過去,他也好藉個由頭幫著尋條活路。
終於,在第三十七記大杖落下前,青年倒地昏了過去,滿身的血傷讓夾道垂首而立的人,既愧又憐地把頭垂得更低。
「殿下,賤奴受不住殿下威儀暈了過去,可還要再往死裡打?只是若再打下去怕又驚了先帝賜予您的舳艫,舳艫雖老卻是難得的千里寶馬,不若敦王爺那匹從馬園裡養出要多少有多少,若真驚了損了,著實可惜……」
「蔣易你──」
敦王手握馬鞭直指著蔣易卻是怒不敢發,這打奴才還得看是誰家的奴才,蔣易雖是閹人卻自幼與太子一同長大,來日拓跋章若是登基這御前伺候的第一人選除了他外還輪不到別人。所以即便是個奴才,敦王也不能不給幾分臉面,否則鬧到皇太后那裡受罰吃虧的還是自己。
拓跋章見敦王吃鱉很是高興,蔣易的話大大扳回方才折損的顏面,於是便順著蔣易的話道:「蔣易你說得沒錯,舳艫乃先帝賜予本宮的寶馬,豈可折損於賤奴,把人拖去一旁扔了,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爺讓不讓他活。來人,回宮!」
「奴才遵命,送太子回宮。」
蔣易撩袍跪地,恭敬送走隨太子出遊的大批人馬,直到人聲馬蹄聲全都遠去後才站起身子拍去褲上沾的灰塵,對著時刻候在身旁的兩個小太監吩咐:「快把人抬去醫館給足銀子請人代為照料,另外捎句話給醫館東家,若是活不了人,也請找口薄棺往沒人的地方葬,莫讓他成了棄屍荒郊的冤魂。」
「是的師傅,徒兒這就去了。」
「去吧!」
蔣易看著徒弟將青年抬往醫館,右手探入深繫左臂寬袖下的一串佛珠,暗宣佛號:「阿彌陀佛,但願那苦人家的孩子……能活得下……」
於是,蔣易離開靜無人息的大道;於是,一尊尊本如雕像垂首而立的人們動了;於是,大道重拾其熱鬧喧囂;於是,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
只有地上駭人的血跡,見證了方才的一切。
只有血跡……
 
                                       
 
慶章宮
燈火通明的前殿,傳響著絲竹鑼鼓的喧囂,本屬於夜晚的寧靜卻時常被這般折騰,有得時候甚至鬧到天明方肯歇停,著實讓慶章宮裡伺候的奴才沒得安生。
只是無論太子如何鬧事,掌權的皇太后就像溺愛孫子的祖母般由著拓跋章鬧,向來不阻不勸不罰不罵,大臣後宮縱有微詞皇太后總一句「章兒不過孩子心性罷了」,便將微詞之人遣了出去,久而久之前朝後宮便再無人進言勸誡,而更多了阿諛奉承之輩環繞在本該英明賢德的儲君之宮──慶章宮。
對照前殿的鑼鼓喧闐後殿卻靜了不少,除了透牆飄入的絲竹之聲外便再無刺耳雜音,就連擺設也不若前殿華麗色彩奪目。
此刻,慶章宮的主人熄了後殿裡所有的蠟燭一個人坐在黑暗之中,身旁還跪著個人回報關於日裡受了杖打奄奄一息的青年,送入醫館經大夫們診斷後給小太監們回的話。
「大夫說那人幸而未傷筋骨只消休養一兩月便能下床,手腳雖不致於廢了但將來活動上多少有些不便。」
「嗯。」
單音落下的同時,聽完回話的人起身走向前殿,只冷冷地吩咐一句:「多給些銀子讓那人遠離帝京,免得敦王來日藉故生事斷去本宮好不容易救回的一條命。」
「奴才明白。」
黑暗裡,蔣易朝著主子離去的背影,恭恭敬敬地磕頭。
爽朗的歡笑隨著踏入前殿的腳步響起,識趣的美人忙不迭地圍了上來,簇擁著中途離席的太子爺返回上座,領班的樂師一見太子爺回來立馬換了曲調,鑼鈸齊響鼓聲隆隆,恨不得奏碎銅鈸震破鼓面,好似前幾回那般得到豐厚賞賜,興許還能官升幾等也未可知。
前殿後殿,一明一暗,一鬧一靜,卻也一假……一真……
 
                                       
 
被救回來的青年拖著泰半痊癒的身子辭別醫館大夫,他既不知為何逢此劫數,亦不知救他活他的恩人究竟是誰。
青年向大夫探問過無數次,可大夫無數次回給他的答案都只有一個──不可說。
遭逢劫難是他命數不好,說句可笑的,從父親下獄的那天起他的命便再沒好過,此番沒要了他的命已是老天爺垂憐,憐他這個無親無依掙扎求活到今天的人好歹還有條命苟延殘喘,看看未來能否過上點好日子。
只是老天爺卻不知道他其實很想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用受苛刻的地主逼迫、再不用成日貪黑趕早地種地砍柴、再不用終日食不果腹,也再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獨活在這個世上,沒人疼,沒人愛……
送他離開帝京的馬車也是那「不可說」的恩人親自安排,還給了他幾貫銅錢與一袋錦布裝的碎銀,錦布上也不知繡著什麼竟讓送行的大夫臉色一變,解下自己繫於腰間的荷包把錦布裡的碎銀放入其中,將錦布反摺藏去面上繡樣後塞入他衣襟之內,且再三叮囑這錦布上的繡樣萬不得讓第三個人瞧見否則便會招來禍端。
青年頷首應允,道說會去後必將此物藏妥,定不讓第三個人知曉,並請大夫代他謝過那不可說的人,救命之恩不敢或忘,來日若有能報答之處,焦西村巢山處的趙姓人家,便是他等候恩人以效棉力之地。
於是,沉默不語的車伕像伺候主子般照料青年一路上的吃食與留宿,卻從不與青年搭上半句,只默默地將馬車趕往焦西,待將青年送至村口後便調轉馬車徐徐而去。
青年望著闊別許久的村口,彷彿做了場好長好長的夢──
一場由生至死,又由死返生的夢。
 
                                       
 
「太子來追臣妾,來呀來呀!嘻嘻。」
嬌媚軟綿的笑聲自後宮的一隅飄出,有人聽了甚喜,有人聽了甚妒,有人聽了則……甚悲……
喜的,是執掌大權的皇太后及其一班老臣;妒的,則是隔了幾道宮牆不得寵愛的女子;悲的,卻是開懷傻笑被手絹矇眼摸索追逐的拓跋章。
世人總以為這皇宮裡的人定是榮華富貴愜意無憂,卻不知這四方的牆隔出這四方的天,牆之內、天之下,沒有哪塊磚是不染血的,也沒有哪個人是不覆上面具鎖死真心去應付這宮裡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
先帝本有二十七子,早喪染疫者十人,僅十七子活過成年。只是能活今日不表示你明日照樣能活,單於先帝在世時親手削去封號或流放發配或下令賜死者五人、被貶為庶人圈禁終生者三人、憂懼過度而自殞者二。
於是除他之外,手足兄弟只餘六人。
若說先帝殘忍卻也太過苛責,畢竟連先帝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一輩子在皇太后的手掌心中連愛的感覺是什麼都不知曉便於四十薨逝。有人說先帝所以多嗣也是這個緣故,白日裡端坐朝堂卻口不能言,只能聽著在珠簾後的皇太后與朝臣們一應一答,像個傀儡般雖能露臉可行止言語卻全是下面那隻操控他的手說了算,唯一懼他怕他能讓他恣意作賤享受君王威勢的,也只有後宮。
所以白日裡發洩不得的屈辱與怒氣便全潑灑在後宮的嬪妃與宮人們身上,動輒屈打羞辱淫亂作樂。據說那早喪的孩子裡有一個還是先帝親手殺害,只因他說沒幸過臨盆的女子便讓太醫用藥不讓產道開口,聽著女子慘烈的哀嚎求饒硬是要了一次又一次,無視羊水已破下體鮮血直流,活生生地把一個本可降世的孩子窒息在母親體內,區區半寸便可為人,卻被那區區半寸逼成一具蜷曲的死胎。
那孩子歷經輪迴六道方得再世為人且還是尊貴榮華的帝王之家,卻前功盡棄斷喪在這世本該喊他聲父皇的男人手中。
拓跋章慶幸生下他的淑妃是個聰慧又城府極深的女人,母親生下他後便以年華老去不便再承恩澤為由優雅步下後宮爭寵的戲台,只為了保他活過成年受封離宮。
不求成為皇位儲君只求當個閒逸王爺,因為她明白在這四方的宮牆中想要爭得恩寵太易,爭得活命卻難,所以她不求別的,只求活下孩子和自己──
因為唯有活人,才有「爭」的資格。
所以拓跋章從小就被教導只要踏出殿閣的門檻便得裝傻,且還得傻得真實、傻得不讓人隄防。
母親說了,這門外是另一個世界,就像個很大很的戲台子,跨出檻兒便得像那登台的戲子,無論台下如何喜怒傷悲怒妒憂懼,一旦登了台露了相便只能有一張臉──一張看戲的人想看的臉。
所以哪怕皇太后或廢或囚禁先帝餘下的五位皇子、哪怕淑妃以替皇太后祈福為由自願落髮為尼出宮長伴青燈古佛、哪怕他已經成了慶章宮的主子,他也沒敢忘了母親說過的話──除非曲盡戲終,便只能一直一直、一齣一齣地演下去。
矇眼的手絹薰了淡淡的金桂香,想來是僖嬪忙了幾日的巧思,難為她一個嬌縱女子竟被慣來寵她的父親送入後宮,為保家門富貴竟連身段都肯拋捨,只求誕育龍裔,逐一場非生即死非榮即衰的幻夢,與先帝一樣到頭來連愛是什麼都不明不白,便已到了生命的盡頭。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是女子終身的盼望,卻又何嘗不是連男子也難求得的美夢?
罷了罷了,既已生在皇家,這真心二字便似鏡花水月遠遠地看著便罷,若真取了花摘了月放在這四方的宮牆內,怕是不用多時便會被瀰漫宮裡的陰謀與血腥戕害……
而花散,而月殘。
「看妳再跑,還不是給本宮抓住,今晚可得好好罰妳。」
「殿下……」
軟倚君懷輕嚙紅唇,僖嬪緩緩拉下遮去拓跋章雙目的絲絹嬌嗔地喊了聲。
於是雙臂一勾美人入懷,在一雙雙或喜或悲或嘆或妒的目光中踏進僖嬪的宮殿,紅帳翻滾春色綺旎。
又一個稱心之人滿意酣睡,不稱心者輾轉難眠的夜。
 
                                       
 
自上回當街杖責平民後,皇太后難得重罰了像來視如己出的阿科羅,命他閉門思過,故而足有半年不見敦王上朝議事亦不見其入宮請安。唯一透出王府門縫的,是阿科羅性情大轉且戀上一平民女子之事。
雖說男女情愛源於天性,然而對照敦王從前種種斷非情深義重之人,況且尊卑之別如天壤雲泥又是皇太后最不喜歡的中原女子,向來遵奉皇太后不敢違拗的敦王如今卻執意休去髮妻迎此女為正室,如此大反常態又離經叛道之舉也難怪同時驚動皇族與朝廷,更讓皇太后氣得派人來話,道敦王若想休妻重娶可以,卻需拿王爺之尊來換。
豈料敦王卻捨尊取卑,寧可不做富貴王爺也要與女子白首齊眉,此話傳回後皇太后氣倒於寧熙宮內,下令再不見那沒出息的東西。
本以為風波到此終了,豈知一個多月後又起波濤。
被戲本描繪成有情有義的男人竟彷若南柯夢醒重拾本性,對於曾經寧捨尊位也要迎娶的女子鄙視厭棄,與曾被他休逐門外的髮妻重圓破鏡,更悲切地長跪寧熙宮外求皇太后寬恕其愚昧,最後重得敦王封號回到最初眾人熟知的阿科羅。
 
                                       
 
敦王府
「快說,這段時間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拓跋章瞧著面前一起長大的男人,問了個數月來讓他滿腹疑或的問題。
不是不信人的性格會變,只是這一變再變最後卻又返回最初,卻是聞所未聞大有蹊翹。
敦王一聽這話面色一沉,渾然忘了眼前的人是地位尊貴的太子不可失禮犯上,竟重拍桌面朝著拓跋章厲聲一喝。
「滾!」
拓跋章與敦王相處雖論不上交心,卻是十足十鬥雞走犬的好夥伴,敦王仗著皇太后寵愛平素裡沒少給他臉色瞧更是從來不缺挑釁較勁兒的時候,只是擺臉歸擺臉、挑釁歸挑釁,卻從不曾像現下這般連根本的禮儀也不顧。如此迥異之舉倒讓拓跋章忘了生氣,卻是憂心地瞅著對坐的人。
「……」本欲再次脫口的疑問被敦王硬生喝斷,拓跋章瞠眼看著面前的人。
敦王此刻的表情分明是對數月前休妻另娶之事對自己氣憤不已,所以才會一聽人提起便惱怒地連儀禮尊卑也全都渾忘。只是要說他因為一時糊塗卻又不對,戀上那平民女子時的阿科羅他也見過,雖說女子相貌平庸可在阿科羅眼裡卻宛如珍寶呵護備至,便連女子短暫離去沽酒佈菜,目光卻也隨著之移向屋外,戀慕的眼神一時一刻也不曾從女子的身上移開。
然而如此深情卻在數月之後驟然變色,曾經呵護於掌心的珍寶轉頭砸成一地拼湊不回的碎片,曾經的濃情蜜意轉瞬化作冷眼仇視。
不明白的,道皇家之人果真冷血無情玩弄小小女子單純的情意;可明白的,便像拓跋章一般滿懷疑慮,不知敦王此刻演的究竟是哪齣哪段的戲?
「……」
敦王一喝之後便知失了規矩,尷尬收回拍在桌面上的手掌起身跪地,「臣失儀,還請殿下責罰。」
拓跋章嘆了口氣後擺手免了敦王跪地之禮,道:「起來吧!」
「謝殿下。」
「只是你必須坦誠相告,這段期間你心性泰變究竟為何?」
「殿下可是因為皇太后才來相詢微臣?」
阿科羅話裡的質疑叫拓跋章聽了很是不滿,「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本宮自幼與你一同長大,雖說在外是君臣在內是尊幼,可本宮更把你當兄弟,做弟弟的關心兄長難道也要因為看了皇太后的臉面嗎?你若不願說就算了,虧本宮一頭熱地把你當兄弟,哼!」
「……」阿科羅瞅著拓跋章的臉看了許久,也靜默了許久,最後沉重一嘆,問:「殿下可信這世間有種能使人什麼都不顧地愛上一個陌生人的藥?」
「如此荒誕之言,本宮自是不……信……」
開頭的堅定卻在阿科羅五味雜陳的神情下,隨著脫口的每一個字,而動搖。
阿科羅五味雜陳的面龐上扯出一抹艱澀的笑,道:「看來殿下也猜出微臣近來的荒唐事,起因為何。」
「莫非……」
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若真有藥物能使人一眼愛上個不相識的陌生人,且是能讓人如戲本裡的情節般癡迷得連尊榮富貴都能拋捨,該以邪惡名之此藥?還是幸福?
想起前日種種,阿科羅抓起桌面杯盞怒擲於地,「不是莫非是真有此事,本王都鬧了這麼大的事出了這麼大的糗,連皇太后都氣得差點斷了與本王的血緣之情,難道還會有假?」
「可我還是不信,若說春藥之物亂人心智,迷亂之下做出荒淫之事倒也罷矣。可那真正的情感又豈是藥物所能控制?若真如此也不會道真情難得,亦不會人人都期盼白首偕老至死不離。」
「不,這藥物雖有,卻非殿下想得那般。」
「什麼意思?」
「此藥服用之後會昏睡半日至一日,無論醒來睜眼後瞧見的第一個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都會死心蹋地愛上那人。」
「可你說──」
阿科羅提手止住拓跋章的疑問,將方才被斷去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太子別急,微臣的話還沒說完。這藥物作用的時間短則數日長則數月,期間一過便如夢醒重拾本性,之前種種或許能就一段佳緣化夢境為真實,卻也像微臣般如惡夢纏身再不願提及與那人有一絲半點的事情。」
「難怪方才我剛一提起你便動怒,只是這稀奇古怪的藥你竟敢拿自個兒去試,也不怕給你的人別有用心?」
磅地一拳敲上檀木桌面,阿科羅攢握拳頭忿忿瞪向拓跋章。
「若非輕信樺耶那小子,本王又何至於此?」
「樺耶?難怪。」拓跋章大笑。
樺家是有名的富豪之家,樺老爺膝下五子七女男俊女俏,五子之中最讓樺老爺煩心卻也與王公貴冑走得最親的莫屬么子樺耶。
樺耶能與權貴之士親近,除了皮相俊秀特別招那些有龍陽之好的男人追捧疼愛外,更因他不僅懂得醫理經常調些壯陽滋補的藥物,一雙巧手打造出的閨房小物就連花樓老鴇也捧著大把銀子爭著想買,只是樺耶本就出身富庶哪瞧得起區區金銀,想買樺耶親製的巧物藥丸得看他高不高興,高興了便是無價送你也成,不高興了管你再大的官再珍貴的東西也不多睬你一眼,這也就是為什麼無論官家或富家子弟都想與樺耶交好的緣故。
拓跋章身在宮中即便皇太后有意縱容卻仍有許多規矩得守,不若敦王身在宮外逍遙自在想與誰交好便與誰交好,想吃誰給的藥就吃誰給的藥,不若慶章宮內就連用個膳都得經宮人與太醫一驗再驗防人下毒。
只不過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越是被嚴令不許做的事就越發挑逗人去做,透過敦王之手,拓跋章自也用過樺耶親製親配的閨房之物,至於效果自然是好得讓人滿意,要不怎會一試之後便記住了樺耶之名,每回聽說有新製之物便藉故跑來,非拗得敦王讓出幾件這才甘心。
拓跋章笑得不可遏抑,邊笑還邊伸出手心對著阿科羅道:「快拿來。」
「不成!」阿科羅警戒地按住腰帶上垂掛的一只荷包,側身拒絕。
「拿來,既然是樺耶製的東西那我可得試試才行。」
貴冑子弟無須勞作,鎮日裡除了玩樂還是玩樂,舊玩意兒再好也早就膩味,自然不比新物件誘人,這也是為何樺耶的東西堪比等重之金的緣故。
「這藥性太過詭異,微臣就因為好奇一試才遭受恥辱,絕不可讓殿下也受其害。若非前些日子忙著與皇太后認錯,這荷包裡的藥丸微臣早還給了樺耶,微臣還得替皇太后抄寫三部佛經以示悔過,請殿下早些回宮。」
「罷了,既然這東西不好便早點讓下人們拿去扔了。康子!」拓跋章又多瞧了兩眼那只荷包,朝門外喊來隨身伺候敦王的奴僕。
康子應了聲後走了進來,對著拓跋章恭敬跪拜,「殿下。」
拓跋章起身走到阿科羅旁邊,順手便將那只荷包從敦王的腰帶上扯了下來扔到康子面前,吩咐:「這東西敦王不要了,你拿下去找個地方埋了。」
「是。」
「殿下?」
「既然是不要的東西就早點扔了,省得擱在身上也是礙眼。」
「也是,唉……」
「你不是還要幫皇太后抄寫佛經?那本宮就先走一步,等你抄好送來宮中的時後別忘了來慶章宮喝口新上貢的端溪香茗。」
「微臣送殿下。」撩袍跪地,垂首相送。
「嗯。」
待敦王再次抬起臉時,面上一絲笑容竟透著詭異與算計。
 
                                       
 
馬背上,拓跋章將一只繡著芍藥的荷包一拋一拋地在掌中耍玩,面上洋溢的興奮之情連一旁牽馬隨行的小太監也忍不住開口諂媚了幾句。
「殿下心情這般好,可是又在敦王那兒尋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嘿嘿,不讓本宮試,本宮就偏要試。」
離開敦王後便繞過迴廊逮住正在樹下埋藥的康子,吩咐他取走荷包之事無論對誰都不許提,就連敦王問起也是一樣。
小太監抬頭瞧了眼那只荷包,問道:「殿下可要找個人先用用?師傅交代過了,無論宮裡宮外任何東西都得先找人試過,這……」
「也好。」
一把抓住已被拋在半空的荷包鬆開繫繩抖出裡邊的藥丸,只是藥丸才剛滾入掌心便叫拓跋章傻了,只因為荷包內餘下的寶貝雖好卻僅只一粒。不是沒想著去找樺耶多索討幾丸,然而敦王的事情才剛鬧了場風波,照樺耶的性子定是見了這東西便會毀去,哪裡還肯多製幾枚給他?
「殿下?」
拓跋章小心翼翼將藥丸放回荷包貼身收好,這難得的寶貝若是掉了著實可惜,「罷了罷了,不必找人試,本宮暫時還不想碰這藥,回宮。」
「是!」小太監恭敬福身,接著挺直腰桿走在前頭威嚴喊著:「太子儀仗,回宮。」
 
                                       
 
一個月後
入秋圍獵乃皇家盛事,皇太后為了讓太子玩得盡興便指了座山頭以供秋圍所用。
只是這隨手一指,又不知有多少戶人家被迫搬遷別地?又有多少依田而活的窮苦百姓得離開耕種了大半輩子甚或數代的田地?又有多少哭求不願捨家而去的黎民被奉旨行事的官差活活杖死?
然而這些人、這些事,從來不被高高在上的皇族在乎,他們在乎的只有一個字──權!
策馬奔馳引弓射雁,拓跋章每射下一物隨行眾人的喝采讚賞聲便不絕於耳,只是說也奇怪,從前總愛與太子較量高低的敦王此行卻只趨馬跟隨,鞍上的箭矢良弓卻是碰也不碰。
反常的舉止惹來拓跋章併轡相問:「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竟如此安靜?」
阿科羅輕抬眉眼,抿唇苦笑:「微臣只是……有點失落罷了……」
「失落?你?」拓跋章指著阿科羅的臉哈哈大笑:「得了吧!悲春傷秋豈是你敦王的性子?少來啊!」
「也罷,那滋味你沒嚐過又怎會懂我此刻的心情。」難得地沒與拓跋章辯駁,敦王提韁掉轉馬頭便即離去。
「等等,你別話說了一半就走,十足吊人胃口。」拓跋章揮退隨從與宮人,兩腿一夾馬腹追了上去,等追到人後便抓住阿科羅手上的韁繩,問:「把話說清楚,你說什麼滋味本宮沒嚐過?」
「情!」阿科羅沉沉嘆了口氣後仰首望天道:「自從上回的事情後,我才明白自己活了這麼些年竟全都白活。」
「可你不是說那是藥物所致?還說痛惡地說你後悔鬧出那許多荒唐事?」
阿科羅搖搖頭,握拳重重搥打胸口:「情雖錯付,悸動卻真。從前與你相爭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樣樣不輸於你,妒忌姑母疼你勝過於我,所以處處與你過不去。可走此一遭後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片真情,非名利、非權勢,更非輸贏。」
「……」
相識至今,敦王從未把話說得這般明白,拓跋章不是不知道敦王早有取而代之之心,若非皇太后一手攔阻從不予娘家族人任何實權,如今的慶章宮恐怕早就屬於阿科羅所有,而非他這個毫無才幹鎮日走雞鬥狗耽溺美色的先帝遺子。
此刻敦王卻將多年藏於胸中的話毫無顧忌對他說出,且說得如此懇切哀痛,難道情愛二字就真得這麼美好?美好得連敦王一向汲營的名利權勢也都遜色?
「阿科羅,本宮現在以兄弟的情分問你……」
「問吧!」
「情愛二字,果真美好?」
阿科羅沉默許久後方才開口:「果真。」
「哪怕錯付?哪怕荒唐?」
「是。」
肯定的語氣,在兩人之間迴盪。
「你先回去吧,本宮想再跑兩圈馬。駕!」
拓跋章大喝一聲,隨即揮鞭奔馬揚塵滾滾,沒一會兒工夫便已遠去,只瞧著一點黑影追逐落日向西而去。
 
                                       
 
坤桐行宮
「廢物!全都是一群廢物!」皇太后砸了一地的碎物,怒火難消。
敦王腰桿筆直跪在皇太后面前,表情卻甚是鎮定,平靜地道:「皇太后息怒。」
「息怒?太子已兩日沒了蹤影,要哀家如何不怒?」
「秋圍佔地頗大,興許多派人手再尋幾日──」
啪!
響亮的巴掌狠狠打在敦王的右臉,皇太后冷冷一哼,道:「再尋幾日?多派人手?你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太子丟了是吧?」
「侄兒不是這個意思,姑母……」
「不是這個意思?那還有什麼意思啊,嗯?」皇太后目光犀利瞪著母家唯一的後嗣,「別以為哀家老了看不懂你那門心思,若不是姊姊臨終託孤保你一生榮華,哀家今日必不留你的腦袋。」
阿科羅俯身叩首,大喊無辜:「太子失蹤之事與侄兒毫不相干,請姑母明鑑。」
「好一句毫不相干,你可給哀家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方起身抬首,一只繡功精巧的荷包便映入眼簾,阿科羅渾身一震面色蒼白,不知該如何辯駁。
「……」
「不說話了?」皇太后冷笑,將荷包摔在敦王臉上,道:「你以為哀家是怎麼端穩這片江山?怎麼權衡朝中臣子?你以為自己那點小門小戶的手段能瞞得過哀家?憑你這亂人心智的藥就想謀權竄位,就想取代拓跋一氏登上大位?若事情真這麼簡單哀家早就做了,何必推了別人的兒子登上帝位?何必寵出個耽溺逸樂的孫子放在御座?
你以為坐上龍椅就是帝王?你以為篡位逆臣能在那張椅子上撐多久?姑母今兒個索性挑明了跟你說,咱修齊瓜爾氏能得顯赫靠的是掌握拓跋一門的血脈,靠的是姑母如今皇太后的位置。
咱若不反,富貴權勢有得是,立嗣廢嗣一事姑母說了算,無人敢駁;可咱若反了,朝廷裡多的是高舉兵戎指著咱們咽喉的臣子。
哀家花了數年心血才養出拓跋章那嬌縱的性子,可你竟然耍弄手段毀了哀家的一枚好棋。阿科羅呀阿科羅,你這樣還算是姑母的好姪兒嗎?還算是姑母最親的親人嗎?哀家今天若不嚴懲於你,怎對得起逝去的姊姊?又怎對得起哀家多年的苦心經營?」
「姑母……」阿科羅落膝跪地哀聲痛哭:「姑母,姪兒錯了……姪兒知道錯了……求姑母饒了姪兒……姑母……」
「饒你?」皇太后別過臉,痛聲而道:「前些日子你心性大亂鬧出那堆荒唐之事時,哀家以為你不過是年輕貪玩,豈知這一幕幕卻是演給章兒、演給哀家、演給所有人看的,為的只是要讓太子毫不懷疑服下你給的藥物。
你可知道驗過這荷包上殘餘藥粉後的太醫都說了些什麼嗎?他們一個個全跪在哀家面前,說這藥不僅能藥傻一個人的腦子,甚至多服幾粒還能殺人。
你想姑母饒你?可這事情若傳了出去,滿朝文武又有誰肯饒過哀家?毒殺親孫眈視帝座,光這兩項罪名不僅哀家得陪著你死,就連咱們修齊瓜爾氏全族人的性命也要被你這混帳東西給斷送。」
「姑母……姑母……姑母……」
阿科羅膝行而至皇太后身側,像孩提時那般抱著姑母的大腿,想用親情打動神情冷漠的皇太后。
「……」
皇太后闔目吸氣,卻沒有推開抱住她雙腿的阿科羅。
皇太后一生從未生育,早把親姊老來所生的阿科羅視作自己的孩子,皇帝乃後宮嬪妃所生,年歲與芳華入宮立為皇后的她相差無幾,年齡上是姐弟名義上卻是母子的二人,彼此間的關係又怎會良好?
是以先帝去後,從皇后成為太后的她,唯一能倚靠的只有權勢,直到阿科羅出生後,孤寂多年的她才終於有了家人──真真正正的家人。
所以疼、所以寵,所以外人都說皇太后寵愛姪兒遠勝孫兒拓跋章。
也所以在知道阿科羅暗地謀劃的一切後,心,特別痛。
姑母姑母,去了以表尊卑親疏的姑字後,她也只是個母親,只是個把姊姊的孩子當自己孩子般疼愛的──母親。
於是皇太后睜開雙眼,彎下腰既痛心又不捨地撫著阿科羅的臉,道:「你的錯,自然有別人擔下。樺家上下幾十條命,便是替你擔下的人。」
「姑、姑母?」阿科羅錯愕抬首,不可置信地搖著腦袋。「不!樺耶沒錯,藥也是姪兒託他製的,樺耶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啊姑母。」
「來人!」
鬆開輕撫於阿科羅臉側的手,皇太后面上的神情已從母親變回了權力的掌控者。殿外宮人與侍衛急急奔至皇太后面前,跪地聽令。
「削去敦王封號囚禁府內,無哀家懿旨任何人不許出入。」
「遵命。」
「姑母……樺耶沒錯……求姑母饒過樺耶……姑母……」
哭喊哀求的聲音隨著侍衛架臂拖離宮殿漸漸遠去,只留下背過身去不願多看的皇太后,滾落兩頰碎濺於地的淚花。
 
 
 
貳、
巢山,焦西村
趙豐揹著籮筐往家的方向走,衣襟裡還揣著方才媒人婆遞給他的生辰八字,想到不日後便可見到的新娘子便滿心地歡喜。
這些年來他靠著幫大戶人家幹活攢了些家當,想想自己已經二十五也該討個媳婦兒傳他趙家香火,一來好讓地下的父母安心,二來也是一個人寂寞得久了想找個伴兒,便託了媒人婆替他找找,看看有沒有肯陪他吃苦的姑娘家願意嫁。
不求貌美但求溫和,能同他說話共枕添個娃兒也就夠了,哪怕是喪夫二嫁也無妨,定會真心相待不計過往。
只是趙豐畢竟家貧,媒人婆足足找了八九個月才總算覓得點頭肯嫁的姑娘,於是索了姑娘的八字交予趙豐也將聘禮送去了姑娘的娘家,再過幾天便要領著花轎把新娘子抬入趙家。
趙豐走入林間,來到葬著父母的土丘前,將溫熱的掌心輕貼胸口,也貼著寫有新娘生辰的紅紙,對著雙親的墳頭發誓:「爹、娘,孩兒必定一生愛護您們的媳婦兒,絕不叫她受半點委屈。」
農家經年忙碌,除了過年團圓外算得上喜慶的日子便是有人娶媳婦嫁姑娘。
艷紅的轎子、敲鑼打鼓的聲音,還有穿著喜服的新娘子,讓平日顧著耕田的人們也跟著敲打聲手舞足蹈了起來,小孩子們更是開心地追著轎子跑,興奮地喊著賀人成婚的順口溜。
喜服紅,臉兒紅,新娘子一身紅。
紅得喜,紅得妙,嫁得郎君一世好。
「姑娘再等等,過會兒就到了。」媒人婆走在轎子右側,對著轎子裡的新娘子道,也沒等姑娘說話便拉起嗓子對著送親的鑼鼓隊大喊。「前頭便是新郎倌的家,大傢伙快打起來吹起來欸!」
「好哩!」
送親的人們齊齊應了聲,便聽著鑼聲陣陣鼓聲隆隆熱鬧極了。
趙豐站在門口好不容易才等到送親的隊伍,媒人婆先給新郎倌賀了聲喜後,對著轎夫喊道:「落轎。」
接著掀開轎簾對著頭蓋喜帕的新娘子輕喚:「姑娘到了,請下轎拜天地。姑娘?姑娘?」
媒人婆喊了幾聲沒人應,便用手輕推了把姑娘的手臂依舊沒有反應,急著翻起姑娘的手腕探了探脈,又見蒙臉的喜帕隨著呼吸飄起落下,這才確定新娘子沒有大礙。只是再瞧了第二眼後,媒人婆便一臉的黑,至於原因嘛……
媒人婆黑著臉離開喜轎走向新郎倌,壓低聲音對著趙豐問:「怎麼辦?姑娘她……她睡著了……」
想她給人作媒作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碰上姑娘睡死在花轎內,且還是鼾聲雷動的那種睡法。這真是、真是──
丟臉哪!
「噗。」
趙豐聽了後也忍不住噗哧一笑,虧他緊張了好幾個晚上沒睡好覺,這個未過門的新娘子倒好,一路上睡得可香甜呢!
「讓她睡吧!」
「可是……這還沒拜天地……」
「沒關係,我抱著她拜。」
趙豐面上一紅,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說出這麼大膽的話,叫媒人婆聽了也忍不住紅了臉。
「姑娘命好,嫁了個疼人的郎君。」
「既是一輩子的夫妻,自然要疼的。」才說完,又紅了兩邊的耳朵。
「那便勞煩新郎倌了。」
就這樣趙豐抱著新娘子拜過天地,拜過象徵高堂的父母牌位,然後對著懷裡的人兒輕輕頷首算是夫妻交拜。三拜後送走媒人婆和送親的人們後,他抱著新娘子走入新房放於褟上,揭了喜帕讓疲倦的人兒更得好眠,卻忍不住坐在床緣看著新娘的容顏發呆。
「真美……」
之前媒人婆還說這女子雖其貌不揚卻性子柔順,現在看來怕是她故意說得壞些,若這皮相還算普通的話,真不知貌美如花這四個字該往哪家姑娘的身上擺去。
心兒怦通怦通地跳,雖覺得喜服太過拘束怕褟上的人不得安睡,卻又不好就這麼脫了姑娘家的衣裳,於是一雙手就在盤扣前來來去去,終究一個嘆氣把手收回,替剛過門的媳婦拉上被褥,自個兒卻走去燭台邊拿起籮筐裡的針線替人修補破衣。
這往後啊是兩張嘴要吃飯,他得多掙點銅板才能讓媳婦過上好日子。
 
                                       
 
「水……」
頭疼的厲害,就連喉嚨也渴得讓人煩躁,卻乏力地連想起身都難,不過他知道只要張口出個聲音就能像變戲法似地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果不其然,他才出了個聲兒便有一隻手從頸後橫過扶他起身,接著便有涼涼的白水從微啟的唇辦流入喉嚨。
「慢慢喝,別嗆著。」
陌生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讓正在喝水的人終於睜開眼皮看著餵水給他的男人。
趙豐揚起嘴角,對著一身喜服的人道:「娘子總算醒了,這一身喜服穿著也難受,妳若醒了便自個兒換下唄,床邊放了套我的衣裳娘子先將就著,明日我便去鎮上替妳裁幾套新衣。」
「喜服?娘子?」
刷地揭開被褥看向身上的大紅喜服,果真上衣下裙,登時驚得推開身旁的男人跳下床褟,胡亂摸著喜服與自個兒的臉,又見四周景象陌生得很,不由地浮露一臉恐懼。
「這、這是哪兒?我……我怎麼會在這兒?」
「娘子?」趙豐放下盛水的碗,起身走向一臉恐懼的人,輕輕地喊了聲。
「你喊我什麼?娘子?」
「是的,你是我娘子,昨兒個拜堂成親的娘子。」
趙豐以為姑娘是一時半會兒沒能適應過來,便把昨兒個媒人婆如何將她送來、她又如何在花轎上熟睡,到他如何抱著熟睡的她拜堂成親細細說個明白。卻見姑娘越聽臉色越白,最後氣得扯去喜服露出下方一身的男裝對著趙豐咆哮。
「你可瞧清楚了,我堂堂一個大男人如何能與你成親?荒唐!」
這下輪趙豐傻了,瞅著喜服下繡樣華麗要價不斐的男裝,腰帶上還繫了香囊荷包和通體翠綠的玉佩,就連束髮的簪子也不像尋常之物……
他在大戶人家裡幹活兒,偶爾也見過府裡的主子,自個兒雖不識貨卻也明白眼前這人的穿著像極了少爺們的行頭。
卻不知一個少爺為何穿了喜服成了他的新娘?
「那你是誰?家住何方?說了我好送你回去。」
趙豐抹臉苦笑就不知刻下的情況是老天爺陰錯陽差開的玩笑?還是被媒人婆誆騙他積攢多年的聘金?
罷了罷了,不管陰差陽錯也好被人誆騙也罷,眼前最重要的是把這位少爺送回府上,想來他家人此刻定也四處尋人焦急得很。
不料男子卻渾身一震,茫茫然看著趙豐,雙唇抖得厲害。
「我是誰?我是………」
是誰?他究竟是誰?何名何姓?家住何方?他得好好跟對方說說,然後命人送他回去。
然而這些本該容易的答案,如今卻連一個也想不起來。
「好痛!呃啊啊啊啊──」
腦子像被灌了鐵般沉得難受,又像被吹鼓的牛皮般漲得厲害,越是用力回憶便越是痛得恐怖,可若不想就回不去,回不去原來的地方、也回不去原來的自己……
男子抱頭跪地,喊痛喊得撕心裂肺,趙豐胸口一疼衝向前去雙膝一落,緊緊抱住茫然無助的人兒柔聲安慰。
「別急,別怕,有我……」
「……」
前一刻還不斷發抖的身子因為這句話而靜下,孩子般往趙豐溫暖的懷裡鑽,耳朵貼著暖暖厚實的胸膛,聽著怦怦鼓動的心跳。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才紅著臉輕輕掙開趙豐的手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咬著嘴唇囁聲說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
趙豐搖搖頭,微笑安慰:「沒關係,你就安心住下,我會照顧你。」
「為何……為何對我……這麼好?」
雖記不起關於自己的一切,卻不認為一個人會毫無目的地對另一個人好──尤其還是個陌生人。
趙豐指著被男子扔在地上的大紅喜服,笑笑:「因為你是我娘子,丈夫對娘子好,天經地義。」
「可我不──」
食指點在男子的唇辦,趙豐臉上的笑容,很溫柔。「在你想起來自己是誰之前,我都當你是我娘子,我的家人。」
知道新娘子竟是男兒身後本只想快快把人送回,然而瞧著那張無措害怕的臉龐卻又忍不下心將他趕走,失去記憶該是多麼恐懼,恐懼得把一個大男人脆弱成孩子。
於是想也沒想便將人緊緊抱入懷中,腦海裡瞬間浮現的是多年前的自己──在大雪紛飛的寒冬葬了父親,隔年春天又葬了母親的自己。
也許,是男人的顫抖太過牽動人心;也許,他想抱住安慰的不僅僅是眼前的人,也包括過去的自己。也許,這便是人們說的緣分;也許,月老本就要把這人許他。
許一個能陪他說話陪他吃飯,讓他不再孤孤單單的──家人。
「呵。」趙豐想著想著,便傻傻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呢?這麼噁心。」
「你當真記不得自己叫什麼?」
「嗯……」
「那以後我喊你守心可好?」
「手心?」男子納悶翻開掌心,問。
趙豐撓撓紅透的臉龐,害羞地道:「守護的守,守我一世真心的……守心……」
他雖不識字卻喜歡聽人說書,忘了是在哪個段子裡聽過這兩個字便默默記下,沒想今日今時卻用上了。
「守心……」
男子臉上也染了紅,淡淡地煞是好看,叫趙豐看得癡了,牽起男子的雙手認真道。
「從今以後,守心,有趙豐;趙豐,有守心。」
男子凝視趙豐的臉,低喃重複著。
守心……
守,一世真心。
 
                                       
 
守心的一身華服與配飾被趙豐細細收入放著其他舊衣與被褥的舊箱子,用新買的大鎖,鎖上。
窮人家除了破屋和糧食外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惹人眼紅來搶,犯不著用鎖保護。可如今不同,守心的一切雖說本就不俗,可在趙豐眼裡卻因為是守心的東西而加倍珍貴,所以連價也不還地便買了把新鎖,保護家裡最最重要的寶貝。
趙豐搓了幾股繡線穿入鎖鑰上的小孔,然後繫在守心的脖子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由你掌管。」
「你就不怕我拿了值錢的東西消失不見?」
「貴重的只有你的東西,和你。」笑。
「別這麼看我……」咬著下唇,守心以掌遮去趙豐臉上太溫柔也太寵溺的笑。
他不懂趙豐怎就這般呆笨固執?
娶錯人拜錯堂便甩甩手當沒這事兒不就得了?為什麼非往死裡認地把他當作真正的娘子,還說會愛他護他。哪怕說了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趙豐也僅是苦澀一笑,說若真到那個時候便也隨他而去,做兄弟也好、伺候他也罷,總之有守心的地方就有趙豐,有趙豐的地方也有守心。
此生此世,不棄,亦不離。
守心剛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肚子卻先一步咕嚕作響,他尷尬地看著趙豐,道:「我餓了……」
「你坐著等會兒,我這就做飯去。」
趙豐按著守心的肩膀坐在長凳上,剛往門口邁了半步便感覺衣角被東西給勾住,低頭一瞧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扯著衣服的不是釘子也不是裂出岔口的桌角,卻是守心的兩根手指頭。扯衣服的人似乎也意外自個兒無心的舉動,一時間也不知要不要鬆手。
趙豐轉過身蹲在地上,兩手合握那勾著衣角的手,微笑:「你若不怕外頭風涼,要不要帶著板凳跟我一塊兒去?我做飯的時候你就在一旁看著,好嗎?」
「好。」
害怕的表情終於褪去,取代的是一抹羞澀的笑。
板凳上的人張大眼睛瞅著趙豐的一舉一動,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有趣,從不知道原來吃進嘴裡的東西是這樣弄出來的。
一盤鹹菜一籠饃饃,筷子是用竹片削成,盛食物的飯碗不僅缺了口還有洗不去的舊垢,就連方桌的四個腳也高低不齊,其中兩處還用破布墊在桌腳下,勉強維持了桌子的平穩。
守心抱著板凳跟在趙豐後頭,本以為會有滿桌香味俱全的菜餚,哪知卻只擺了一個盤子一個蒸籠,一只破碗一雙爛筷,頓時傻在方桌前指著桌子上的東西問。
「這什麼?」
「晚餐。」
守心有種被屈辱的感覺,不由地對著眼前的人怒吼:「趙豐你欺人太甚,竟拿餵狗的東西來給我吃?」
「你吃吃看,味道不錯。」
「當真?」
「嗯。」
依言吃了口黑漆漆的鹹菜和土黃色的饃饃,只是才剛入嘴便便忍不住吐了出來。「呸!這什麼東西鹹得要死,還有這什麼?硬得把我的牙都磕疼了。你給我換別的上來。」
「可是……家裡只有這些……」
「我不管,要我吃這等畜牲吃的東西我寧可餓死。」說完便一翻桌子,砸了滿地的食物。
「……」
趙豐什麼話也沒有說,只心疼翻倒一地的食物,特別是那醃了許久都捨不得吃的鹹菜,若不是想讓守心吃點有味道的東西,平日的晚飯可只有那又硬又無味的饃饃。他撿起滾在地上的饃饃拍去灰塵,朝著守心遞了過去卻被拍開。
「你若不吃餓肚子會很難受。」
「我說了我不吃,拿開。茶呢?」
趙豐喪氣地垂著眼,搖了搖頭:「沒有……」
茶?那可是多麼金貴的東西啊!
「那好歹有水吧?」
「有,你等等我這就去燒水。」
好不容易聽到一件他能替守心辦到的事,趙豐樂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三兩步衝到屋外升火煮水。等到把水煮滾端回屋內後,卻發現守心已蓋著家裡僅只一床的棉被沉沉睡去,眼角還殘著未乾的淚痕。
趙豐側坐床緣,用手輕撫著守心烏黑柔軟的髮,想像從前的他過著怎般如金鑲玉的日子,卻因為失了記憶不僅回不了家也失了依靠,他的心該是多麼恐懼害怕,才會生氣,才會悶著聲音一個人哭到力盡睡去。
「守心別怕……別怕……有我……」
一梳一梳輕順著守心的黑髮,哭著入睡的人似也漸漸地安了心,鬆開緊鎖的眉心而緩緩地吐出沉穩均勻的呼吸。
安撫的手,一梳一梳地直到黑夜淡去黎明升起……
不曾停歇。
 
                                       
 
守心才方睜眼便瞧見一張疲憊淺眠的容顏,一隻手還放在他的髮頂,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守心眨眨眼壓抑著呼吸的聲音,靜靜地看著。
似乎在許久許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守在床邊,一個他該喊她母親卻又不能喊上一聲母親的人。
「嘶──」
太陽穴的地方莫名劇痛,疼得守心忍不住抽了口冷氣,卻也驚醒了本就沒睡熟的人。趙豐睜開眼皮便看見守心摀著太陽穴的位置,秀氣的五官全給扭絞成一團,忙把痛得沒法說話的人兒扶起坐在床上,搓熱掌心然後貼上守心的耳朵。
「……」
熱熱的溫度從冷到沒有感覺的耳廓緩緩傳來,劇痛也被這股暖意撫平逐漸淡去。
「還疼嗎?」
略略模糊的聲音穿過手掌傳入耳裡,守心搖搖頭,怯怯地抬起眼凝視趙豐,「你……不生氣嗎?」
「生氣?」
突來的疑問讓聽著的人一時間愣了,不明白守心究竟說的是哪樁?
「昨兒個,我……」守心咬著下唇,遲了半會兒才把話說全:「我砸了你做給我吃的東西,你不生氣嗎?」
趙豐收回雙手重新磨擦摀熱,復又將手心貼回守心被暖得紅紅的耳朵,微笑:「你出身好,那些東西本就不是你能吃得慣的,是我不好一時半會兒地也只能弄出那些不合你口味的吃食。等等我帶你去鎮上,瞧瞧有沒有什麼是你喜歡吃的,可好?」
「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不會趕我走?」
「不會。」趙豐搖搖頭,說:「我答應過你,在你想起一切之前,便是我的家人。我又怎會趕走自己的家人?何況……」
「怎麼?」心口一緊,擔心追問。
趙豐抽出一手,手指勾起繫在守心頸間的繡線,笑笑:「我的身家可全都交給你了,哪有膽子把你趕走,是不?」
輕鬆的語氣把守心逗得忍不住噗哧一笑,抬起下巴拿翹說道:「也是,那我命令你快帶我去鎮上吃好吃的。」
「遵命,娘子。」
「呸,誰是你娘子。」
「都已拜堂成親,你乖乖認了。」
「就不認就不認。」
「不認就不帶你去找好吃的。」
「渾蛋,就會欺負我。」
拌嘴的聲音繚繞在屋子裡久久不散,就連拌嘴的人已經一個追一個跑地跑遠了,也捨不得散去這失去多年,歡笑的聲音。
 
 
 
參、
自從趙豐帶著他去鎮上吃了一頓好的後,守心便開心了。
「嘻嘻。」
只要一想起趙豐那天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也不過就是在鎮上最大的酒館裡說了堆連店小二聽都沒聽過的高檔菜名,最後還讓狗眼看人低的掌櫃抹汗道歉,承認他小廟難容大佛小店難迎貴客,說是這守心唸的菜餚他那材料不全的廚房連一道也做不出來,還請貴客屈就他們店裡的菜色,另外送上三道甜品以示歉意。
一頓飯下來守心吃得痛快極了,端上桌的雖不比從前入口的精緻卻也還過得去,至少不是鹹菜配饃饃。吃不完的東西被趙豐請掌櫃幫忙打包帶了回去,到了晚飯時間趙豐便替他重新下鍋熱了。
「你不吃嗎?」守心吃得臉上全是笑容。
「你吃就好。」趙豐也跟著微笑,依舊吃著他的鹹菜餑餑。
夜裡,趙豐替酣然熟睡的人掖好被角,便坐回屋子角落就著微弱的燭光拿起針線幫人縫補衣衫。
都說人的胃口養不得,一養便刁,養刁之後便是由奢入儉難再吃不回從前的破東西。
從那天後守心每天都眼巴巴地問著趙豐什麼時候能再吃到那間酒館的好東西?連勉強能入口的米飯也越發地食不下嚥,不到十多天的功夫人便瘦了一圈,讓趙豐看著既心疼又心急。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天天都讓守心吃好吃的,只是好東西哪能不用銀子去換?酒館裡一桌子的菜便能抵去他半年工錢,於是只能多接點活兒掙些銅板,就盼著能快點存到足夠的銀子讓守心開懷。
於是白日裡趙豐去鎮上幹活,守心一個人待在家中無聊便滿山滿地亂跑,等著趙豐晚上回來煮飯給他吃。只不過趙豐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人也變得消瘦,夜裡無論他起來解手幾回總能見到趙豐守在微弱的燭火下穿針補衣。
問他怎麼大半夜了還不睡覺,趙豐卻只笑著說他不累還走到床邊替他掖好被角怕他夜裡著涼。又過了幾天,晚餐時趙豐面前連鹹菜餑餑也沒了只剩稀粥,放在他面前的卻依舊是一大碗的白米飯和幾條肉乾。
偶爾從衣衫下露出的皮膚有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顯的瘀青和傷疤,看得守心心疼。卻也明白趙豐的性子,縱使問了,也問不出什麼。
這一晚,守心生了氣,生了氣地把慌亂不知所措的人拽去床上分了靠牆的那邊給他。
「你給我好好睡覺,瞧你,眼皮子底下都黑了好大一圈。」
「我沒關係,床讓給你睡,我……」
「叫你睡你就睡!」
火大,索性用自個兒的身體壓住支著床板準備起身的趙豐不讓他離開。
「床小,我還是趴桌上睡,這樣你也睡得比較香。」
「敢離開床半步就給我試試!」
「可……」
「我怕冷,你得給我溫被子,要不……」守心紅著臉,終於找到一個能說服人又不太害臊的理由。「要不然我睡不好都是你的錯。」
「知道了。」趙豐揚起嘴角,笑開了疲倦又消瘦的臉龐。
他知道,守心是在乎他的。
被人在乎的感覺遙遠得都快被自己遺忘,卻在這個晚上透過守心替他尋回。
「那你靠我近些,這樣才暖和。」
「嗯……」
趙豐拉高褲腳伸了條讓守心的腳丫子貼著他的小腿取暖,突然間幾個畫面從守心的腦子裡閃過,畫面中的自己也有人替他暖床卻不是像現在這樣,而是曲著身體睡在一張大床角落隔著些距離不敢與他肌膚相觸。只可惜畫面閃得太快,快得叫守心捉摸不到一絲半點的線索,想起自己就竟是誰。
「還冷嗎?要不要再貼近點?」
「不、不冷了,這樣就好。」
守心低著臉把額頭抵在趙豐的胸口,說著口不對心的謊話。
其實後背處仍是冷的,可他還是頭一回與另一個男人如此親近,鼻尖吸入的全是趙豐身上的味兒,雖不若女子的身體總染著淡淡的香,卻反而更讓他心神一恍沉醉其中。
從不曾被人如此呵護,這感覺雖很陌生卻不討厭,甚至喜歡得很,喜歡得連身子也漸漸地熱了起來。
那晚,守心第一次縮著身體睡覺,雖然姿勢著實難受,可心口卻暖暖甜甜地。看著沉沉睡去的趙豐,才知道原來看著一個人的睡臉竟能如此幸福,也原來兩個人的身體是如此……
溫暖。
 
                                       
 
隔日天還沒亮,趙豐便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兩腳的腳跟踩穩地上後還把頭一回,確認自己的動作沒有吵醒安睡的人後這才笑著臉吁了口氣,穿上單薄卻勉強能遮去早晨涼意的外衣,悄聲地推門出去。卻不知他才剛把門板闔上,床上的人便睜了眼,俐落地下床拿了自己的衣裳,不遠不近地跟在趙豐背後。
「你究竟瞞了我什麼?」
偷偷跟在後面的守心看著前方渾然不覺有人跟蹤的趙豐,從嘴邊沉沉地洩出這句。
為何你日漸消瘦?為何你夜夜熬燈補衣?為何你的身上,竟有越來越多的傷疤?
就這麼一個走,一個跟。
走的人先是去了攤子替人賣粥,領了工錢後便又轉去大戶人家裡劈柴幹活兒,到了午後又跑著趕去米店扛糧,最後又到針線鋪子裡收那些需要縫補的衣裳。
一天下來除了喝水,沒見他吃過半點東西,背上的汗水濕了乾、乾了濕……
跟的人從看著他辛苦舉著沉重的斧頭揮汗劈柴的那一刻起,眼淚水便再沒停過。
原來,好吃的東西全是趙豐幹苦力換來;原來,每日的白米飯是他日日去米店扛糧的工錢;原來,晚上熬夜燈下縫補衣衫也是為了他。
他竟這般不知好歹,成天只想著那一餐餐還算可口的菜餚,卻不知那僅僅一頓的飯食,得是趙豐勞苦許久方能換得……
「守心?」
勞作一日的人接過老闆給他的工錢抱著一包衣裳正要回家,卻在轉身舉步時看見一個人流著眼淚站在前方。
「你怎麼在這裡?」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守心扯著嗓子痛聲嘶吼。
他不要這樣的趙豐,他不要。
他不要看見這樣憔悴、這樣渾身是傷、這樣日夜幹活沒得休息的趙豐,他不要!
「守心別哭……」趙豐胸口一滯扔下包袱衝去抱著守心。
「討厭你!我討厭你!討厭你──」
討厭讓他的心這麼痛的趙豐、討厭讓他如此愧疚的趙豐,討厭讓他覺得自己是如此卑劣醜陋的趙豐。
他明明只想有一塊暫時棲身的地方,只要記憶恢復想起自己是誰便要從此離開再不回頭。甚至想過要把箱子裡的玉珮和金印拿給識貨的人瞧瞧,也許能從其中瞧出蛛絲馬跡尋回真正的自己。
可如今這一切一切的盤算與計畫全被眼前的男人打亂,就像一盤佈好的局被人無意打翻,散落一地黑白錯落的棋。
叫他怎不討厭?怎不哭泣?
「別哭……守心別哭……」
無視捶打在背上的的拳頭,趙豐只緊緊地抱著守心。他不明白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只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看到守心流淚,真的不想。
「討厭……嗚啊啊啊……最討厭你……」
捶打在趙豐後背的拳頭越打越輕,最後鬆開手狠狠揪著趙豐的衣服。
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為什麼要讓他這般不堪?為什麼要讓他如此瞧不起用了心計去面對一個真正待他好的人?為什麼麼要讓他發現,自己已不想離開這片胸膛,離不開趙豐?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胸口被淚水濕透的地方,滲入的彷彿不是淚水而是酸棗的汁液,釀酸了跳動的心。
守心推開趙豐的臂膀抹去臉頰上的淚水,說:「以後我再不吃酒樓的菜、不吃肉乾、不吃白米飯,我什麼都不要,所以你不用再這麼辛苦,不用再兼這麼多差事。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休息……」
守心的話僵了趙豐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後他扣著守心的後腦把人按入胸前,微笑說道:「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知道你喜歡酒樓的菜,還差一點點就能存到酒菜的錢,只要你開心我便高興。」
「可我不開心,我不想再看你每晚每晚不睡覺地替別人補衣,不想再看你什麼東西都不吃地省著銅板只為了我一餐的酒菜。我……」守心咬咬下唇,最後還是說了心底的話:「我什麼也沒有了,只有你,只有你一個……家人……」
「守心……」聲音,有點哽噎。
「所以我什麼也不要,只想你安安好好地陪著我,好嗎?」
「好……」
流淚的,換成了趙豐。
從十二歲後他便不再流淚,可今天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十二年的孤單、十二年的獨活,與十二年的冷清……
老天爺終於又肯眷顧他猶如無根浮萍漂泊人世而捨他一個人,一個能同他說話同他吃飯,讓他疼惜讓他掛心的──
家人。
 
                                       
 
一盤餑餑,一疊鹹菜,一枝跳動火光的蠟燭。
「守心,你還是……」
阻止的話被瞪人的目光堵回,守心拿起餑餑夾起鹹菜放入口中,舌尖上的味道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老實開口。
「果然很難吃。」
「守心……」
苦笑喊著自己替他起的名,伸了胳膊想拿走對方手上的那塊餑餑,卻被守心拍開了手又咬了口粗糙的食物。
「不過我愛吃,只要是你做的東西,我都愛吃。」
說著,便又夾了好幾根鹹菜放入嘴裡,大口大口咀嚼著他本來碰都不肯碰的東西。
「……」趙豐傻傻看著眼前的一幕,眼睛潤潤的,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心窩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東西扎了一下,不疼也不癢,而像是有株苗兒在那裡發了芽,悄無聲息地用白雪似的根鑽入心田,等著破土冒頭的那天。
「瞧什麼呢?瞧得這般出神?」
守心皺歪了臉咬著越嚼越有滋味的餑餑和鹹菜,見趙豐直盯著自己的臉看得十分認真,不由地熱了臉拿筷子戳他的手。
「你……真好看……」
燭光照著守心本就俊美的容貌,在臉上添了幾分紅,更是好看。
「說什麼呢,也不害臊。」
伸手想遮去趙豐越發燙人的目光,卻被對方握住了手,依舊盯著他的臉龐瞧。
「我說的是真話。」
「我可是男人,你再怎麼讚我我也不會高興。」別開臉,卻壓不下嘴角勾起的弧度。
「你笑了,笑得真好看。」
無意識地撫摸著守心的手指,比起整日勞作才能有有飯吃的老百姓,守心的指頭確實軟嫩。只是這雙手也忒冰涼了些,就不知大戶人家的公子皆是這般手冰腳冷,或者是守心天生體寒之故,害他總忍不住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守心的身子。
「誰笑了?你說誰笑了?我才沒有。」
偷笑被人識破,一隻手又被趙豐用掌心摀著,害臊的人羞得板起臉孔用剩下的那隻手拿了團餑餑去塞那張討厭的嘴。
「唔──」
「快吃,我去燒水,你快點吃完然後過來洗乾淨,晚上還得給我暖被子。」
抽出被趙豐握在掌心的手,守心紅著耳根起身衝了出去,留在屋子裡的人被這孩子氣的動作逗得摀著肚子笑得險些差了氣。
吃完餑餑和鹹菜的趙豐在存放木材的地方看到被煙燻黑了臉的守心,接過他手上翻動柴火的鐵棍,肩貼著肩教著他如何生火煮水,一步一步仔仔細細地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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